三楼会议室里此时只有安羽一个人。刚刚打电话的那位刑警队队长居然比自己还晚到，这让安羽有点不太理解。
“是安老师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门被重重地推开，走进四五个人来，最前面那个又高又瘦脸上留着胡子的年轻男人高声和自己打着招呼。他就是那位队长吗？太年轻了点儿吧。
“你好安老师，我是刑警队队长陆明翰。”陆明翰伸出一只手，脸上露出和人打趣般的笑来。安羽立刻站起来也伸出了一只手。
果然是他。这个看上去邋里邋遢玩世不恭的年轻人居然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安羽对他能否顺利破案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你在前天报案说，你的学生方悠悠失踪，并且联系到她之后就再没了音讯，是这样吗？”
“是这样。”
“你有联系她的父母吗？”
“她没有父亲。至于母亲…她住在远道，不在嘉南。已经联系过了，方悠悠并没有回家。因为她的母亲还要照顾一个脑瘫的儿子，所以根本无法脱身来这里。如果有什么消息，就和我说吧。”安羽觉得自己说话语无伦次起来。
“据旅店登记簿的记录，你是她的家属。登记簿上有你的电话。”
“我吗？这样啊…”安羽点了点头，好像一切理所应当。
“一家川菜馆的老板说，案发当晚的10点30左右，看到方悠悠回到了旅店。”
“10点30左右？怎么这么晚…”安羽感觉很疑惑。
“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吗？”
“哦…。。因为她曾经和我讲过，那家旅店附近人烟稀少，她每天晚上在赶回旅店的路上都很害怕。所以每天一下晚自习就会一路小跑着回去，根本不会再外面多逗留。哦，她下晚自习的时间是9点多。从学校出来过一个马路就到旅店了啊，连10分钟也用不了，怎么会耽搁到10点30呢？”安羽很费解。
“你是说，她一般晚上回到旅店就不会出来了是吗？”
“应该是这样的…。。不，肯定是这样的。她的胆子很小，连一个人走夜路都不敢，又怎么会在10点30回了旅店后再出来呢？”
安羽想起来曾经自己晚上开车去找她，想给她一些牛奶和钙片之类的东西，但她因为怕巷口黑所以都不下来，最后还是安羽给她送了进去。所以他断定方悠悠不会在晚上回到旅店后又一个人跑出来。
“这样一来，不出意外的话方悠悠经历了这场火灾，是吗？”
“应该是吧…我觉得她应该也受伤了，不然为什么会在电话那头说她很痛呢？”
“我们对你提供给我们的手机号进行了调查，现在这个号是空号。”
“空号？怎么会这样？”
“很明显，她不希望我们联系到她。”
安羽没有说话。他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对于上述推理，他既无法反驳，也无法苟同。
“你们说，她会不会被绑架了？也许，是她看到了制造火灾的人所以被…控制了。你们说呢？”安羽灵光一闪，着急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陆明翰靠在会议桌上把玩着一根还没点着的烟，半晌，将它放平夹在了鼻子前，沉默地看着窗外。
“陆队长，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到她。”
“是啊，”陆明翰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安羽，“所以我们需要你的配合。方悠悠一旦联系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们。只有我们能保护了她的安全，你明白吗？”
“好。”
陆明翰回到自己的单间公寓里，像往常一样拉上了厚厚的帘子。他给自己冲了一包咖啡，便坐在桌子上喝了起来。
那个纵火者，和这个消失的方悠悠有脱不开的干系。。
陆明翰喝了一口咖啡，苦涩溢满口腔再从喉管滑下去，将粘连在他神经末梢的疲惫都赶了出去。
从柜台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的迹象上看，纵火者可能为了盗窃财物所以才行凶的。结果在犯罪的过程中被方悠悠发现，随即再烧掉旅店后将她虏走。某天凌晨发现她与老师联系所以愤怒地销毁了她的手机卡……陆明翰的脑袋里出现了一连串的画面。
之后呢？之后把她杀死了吧。陆明翰摸了摸下巴，认为这是谁都会料想到的结局。
被人目睹了纵火的过程，如果不选择杀人灭口，难道要控制她一辈子以防她跑去报警吗？这是不可能的事。
但随即他的脑袋里又冒出了一个疑问：如果最终还是选择了杀人灭口，为什么不在案发现场就杀了她呢？费尽心思把她虏走，还因监管失误而让她和老师打了电话，然后才将她杀死。为什么要兜这么大的圈子？
陆明翰眉头紧锁。
难道因为一直决定不了要不要杀她所以才选择先将她虏走再说？
不不不。陆明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从现场的勘查来看，只有柜台处的几个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里屋并没有失窃的痕迹。而且案发时旅店老板娘是醒着的，排除了凶手在里屋盗窃的可能。也就是说，案发地点只有一个，那就是距离里屋四米远的柜台。
就为了柜台里的钱所以对15人痛下杀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如果是多人作案，那么一些人控制住老板娘，另一些人盗窃，这就完全可能以最小的代价来完成盗窃计划。除非是一个人作案，在被老板娘发现后，情急之下不得不用纵火的方式来脱身。如此看来，应该是一个人作案了。还是一个没盗窃经验的人。
纵火后发现了方悠悠，然后将她虏走了。
可是，据安羽的叙述，方悠悠在晚上回到旅店后就不会再出门，连自己的房间都不会出，而她的房间在后院。纵火者也许害怕后院的人听到老板娘的叫声后跑出来，所以连后院里也扔了很多酒瓶，把火迅速引到了那里。这样的话，方悠悠应该也和其他人一样，根本不可能从后院活着跑出来，又怎么可能走到柜台前给纵火者虏走她的机会呢？
陆明翰搔了搔他乱蓬蓬的头发，一筹莫展。
方悠悠是怎么活下来又跑出去的？除非…。。
陆明翰像被电棒击中了脑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被自己的假设吓到了。但只有这样假设才能解决的了一切疑点。
除非，方悠悠就是纵火者。
一大早就被一个很不靠谱的警察队队长调查了一个多小时，重重疑点没办法解答不说，还又搞出方悠悠可能被纵火者绑架这样一种让安羽更加心神不宁的可能。从会议室出来他就丢了神，整整一天都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安羽回到了家中，灯居然黑着。他这才想起来今天上午妻子说要带女儿去娘家住几天。
白在路上一直思考回家怎么应付妻子对早上刑警队那通电话的询问了。
他换好鞋走到厨房，翻找出一袋泡面煮了起来。比起妻子在家做一桌丰盛的晚餐等自己共享，他更情愿家里空无一人然后像现在这样简单地煮一碗泡面。最近他实在无心和任何人多讲一句话，包括家人。他也很烦自己现在的状态，但强迫自己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依然愉快地过自己的生活，他实在做不到。
收拾了碗筷，安羽走到桌子前拿出高三的练习题开始备课，这是他再疲惫不堪再心烦意乱也一定要做的事情，随着保送入围考试的临近，他需要整理出历年的试题供学生们参考，也需要设计出适用可行的复习方案。他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接下高三年级组组长一职了，不然也不会被校长碎碎念要他负责高三学生的升学率问题。
也就是在必要的工作面前，他才能暂时放松自己紧张又焦虑的情绪。整理好历年的考题，他又抓紧时间设计起复习方案来。一切工作完毕，拿起手机一看，才十点多。
这个时间就上床睡觉吗？怎么可能睡得着。如果睡不着，也许又该陷入今天对案件推理的种种思考了。安羽受不了继续被毫无头绪的假象和猜测所折磨了，他决定给方悠悠把刚才整理好的真题和复习方案重新誊写一份。
万一她临考前回来了，怎么有时间自己整理这些。
想到这里，他突然释怀了许多，也变得精神起来，好像确定方悠悠真会在临考某一天就奇迹般出现一样。
“今天谢谢你陪我散心，我感觉轻松了许多。”宋立芬看着王奇的眼睛认真地说。口气里充满了感激。
这一天，王奇没有课。早在几天前他便知道宋立芬要带女儿去娘家住几天的事，加上昨天晚上的见面，他更想找时间陪宋立芬走走，缓解一下她这段时间积攒的抑郁。宋立芬的娘家在嘉南的郊区，距学校大概一小时车程。中午吃完饭，王奇估计宋立芬午休起来后，便开车过去找她。上大学的时候，他们曾一起去宋立芬家开party。
这天下午，王奇带宋立芬来到她家附近的一家希腊神话主题的展览馆。这家展览馆修建了大概半年后，终于在上个月开始对游客开放。从嘉南决定要修建这样一个展览馆开始，王奇就时刻关注着它什么时候正式开放。
这么努力地关注它，全因为她喜欢。
大学时期的宋立芬主修文学专业，尤其喜爱外国文学中的希腊神话。
果然，参观展览馆的宋立芬一直都很兴奋，看到每一张油画都会拽着王奇的胳膊给他讲这幅画的内容以及背后隐藏的神话故事。讲到精彩的地方她甚至会高兴地手舞足蹈，整张脸红扑扑的。
时隔多年她居然还记着这么多拗口的人名和复杂的故事。王奇暗自感叹着。
终于又看到了那个蹦蹦跳跳的小丫头。王奇欣慰地笑了，像是父亲费尽心思终于逗乐了因丢了棒棒糖而闷闷不乐的小孩一样。
“以后就要像今天这样，多犒劳犒劳自己，对自己好一点。这家展览馆就在你家附近，这几天可以天天去转转嘛。”王奇与宋立芬并肩走在路灯下，哈出的白气清晰可见。宋立芬比他低半头，他的余光可以看到她的额头和侧颜，这让他感到很踏实，甚至第一次像电视剧里的男主人公一样希望回家的路漫长无比。
“为什么要犒劳自己呢？我又没立什么功。”宋立芬低着头轻声说道。
“怎么没立功？生儿育女，这就是大功啊，当家庭主妇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王奇，说到这个，其实我一直有愧，”宋立芬的口气突然沉重起来，“你知道吗，结婚五年了，因为工作忙的缘故，我基本没有在家给安羽做过一顿像样的饭。有了王子以后，我也很少在家吃饭，有时甚至出差一周都回不了家，所以，王子一直跟他爸爸更亲。而安羽一直选择包容我，不仅干好自己的工作，照顾好了家里，还很支持我的工作，对我非常关心。”
王奇没有说话。
“直到我真正感觉到安羽可能会离开我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年做得有多过分。可当我现在愿意为了他，为了王子，为了这个家而推掉很多重要的工作，一心一意洗衣做饭，努力相夫教子的时候，已经晚了。”宋立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结尾处带着哭腔。
“你不要这么想。我觉得，就仅仅因为你给他生了一个随他姓的孩子，他就应该这辈子都对你好。”王奇反驳。
他们在一个十字路口转了弯。冬夜的寒冷似乎是有形的，在路灯的照耀下闪闪发着光。黑漆漆的天空像一口大锅，把冬夜里的行人都罩进了孤寂和绝望中。
“你知道吗，这几天我真的感觉很累。面对工作，只要我愿意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可面对安羽，无论我付出再多，他的心都像死了一样再也醒不过来。”宋立芬重重地向空气里呵出一口气，像把所有埋怨和抑郁都吐出去了一样。那神情像是释怀了，可又像是更加绝望了。
王奇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跟她讲自己会好好教训安羽吗？曾经也许会这么做，但现在不会了。这么做首先又会被安羽痛骂自己瞎掺和，其次，这么做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他只知道，如果换做是他，单因为人家校花死心塌地地嫁给你又给你生儿育女，就应该把人家当神一样一辈子供着。听着宋立芬幽幽怨怨地吐着苦水，他想要心疼地抱紧她甚至大胆地告诉她自己可以照顾她一辈子。可他不能这么做，他只能默默地听着，做她悲哀人生里最好的听众和看客，他没办法修复她心中流血的伤口，也只能在她因疼痛而呻吟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算是一点点安慰。每每这样领悟，他都感到生活正在将他凌迟。
再长的路也终有走到尽头的时候。过了前面那个十字路口，宋立芬就到家了。
就在王奇依依不舍地考虑要再说点什么话好延长他们独处的时间时，宋立芬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毛毛的。并且，已经有5个来自毛毛和丈夫安羽的未接来电了，
“喂？毛毛吗？我下午在…。”
“芬姐，快来嘉南市区的长兴大桥底下，快点儿，我好像找到强子了！”毛毛带着哭腔打断了宋立芬的话。
“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听到警车的声音了？他又闯什么祸了！”宋立芬着急地叫嚷着，急切地想知道失踪了几天的弟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细密的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先别问了姐！快点过来！赶紧过来！”毛毛呜呜地哭了起来，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喂？喂！”宋立芬慌了神，“王奇，快，快带我去长兴大桥，快点。”
王奇一边疑惑地答应着，一边开车和宋立芬一起驶向嘉南市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