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喂!大下午的睡什么觉啊?”方琴高分贝的声音把方悠悠从混沌的梦里惊醒过来,“我要出去一趟,你赶紧把厨房里的菜都洗了,一会儿客人就多了。快点儿快点儿。”方琴不耐烦地一边催促她一边转身往大门口走去。
方悠悠从地板上坐起来,无精打采,刚被方琴的嗓门吓到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一看表,下午四点半。每天这个时候就要准备晚上的饭菜了,五点半左右就会有客人陆陆续续光临。可是方悠悠今天却怎么也提不起劲儿来,像被人取走了骨架,只剩下软软的肉体了。
为什么每个月来大姨妈都是这个样子。方悠悠没好气地抱怨着。
她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打开水龙头,冷水打进铝盆里,发出很大的唰唰声。站在一边等水接满,方悠悠又闭着眼睛打起了瞌睡,坠痛的小腹让她站着的两腿直发软,冷汗一阵一阵地从后背沁了出来。
唰唰的水声逐渐模糊,重重的呼吸声盖过一切。
钟表滴答滴答地响着,节奏均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已经停在了某一点上。
方悠悠的脖子软了起来,脑袋左右晃动着。
“啊!啊!”突然两声尖叫刺进耳朵里,方悠悠一下子惊醒过来,眨眨眼睛,魂飞魄散。
阳阳正抓着她的胳膊,一边用力地晃着,一边焦急地望着水龙头下面正在往出哗哗溢水的铝盆。
“我以为怎么了!吓我一跳!”方悠悠用力甩开阳阳的手,气急败坏地和他叫嚷起来。她最讨厌在睡觉的时候被人惊醒了,被狠狠吓一跳后一天都很头痛。
阳阳知道做错了事,不安地东张西望着。
“长得比我都高了,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啊,能不能让我活得轻松点。真是烦死了。”方悠悠一边麻利地处理被水淹没的水池,一边嘟嘟囔囔抱怨着站在一旁的傻弟弟。
凉水浇在手上,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肚子里像有一只枯槁有力的手正向下拽着她的子宫,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啊……”她轻声呻吟着,无力地蹲下身去,紧紧咬着嘴唇的牙齿微微颤抖起来。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方琴回来了,拉开厨房门,发现两个孩子都在,心里不免奇怪。再看地上,所有菜都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袋子口还没解开,“我说你这么半天干什么呢?不是叫你洗菜了吗?喂,你蹲在地上干什么?”方琴用脚踢了踢方悠悠的胳膊,很不高兴。
她把脸埋在胳膊里,没了说话的力气。
“行了行了!滚回你房间吧!看着就碍眼!”方琴一把拽起方悠悠,往门口重重一推,她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背后传来唰唰的流水声,以及方琴不满的抱怨声。“你也出去吧!看不到我要洗菜了嘛!别给我添乱!”她几拳捶在阳阳背上,吓得他飞快地跑出厨房。
方悠悠努力克制着委屈,尽量快速地跑进自己的房间。门一关,她双手捂着嘴哭了起来。
晚上八点,宋立芬准时回到家。中午的时候安羽告诉她晚上要做好吃的,让她下了班早点回来。果然,门一开就飘出诱人的香味,宋立芬兴奋地换上拖鞋就往厨房跑去。
儿子已经坐在餐桌旁啃起了鸡腿,两只胖胖的小手沾满油渍。
“你在做什么呢?咖喱鸡饭吗?哇!怎么和我爸做得味道一模一样?好怀念啊!”宋立芬随手抓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赞不绝口。
“去!洗手去!”安羽笑着拍了她后背一下,就又连忙拿起铲子忙活起来。
晚饭时间,宋立芬边吃边说着今天在公司遇到的琐事,聊到高兴的地方就哈哈大笑,聊到讨厌的人和事就撅起嘴抱怨一通,安羽耐心地听着,不时宽慰她几句------没事,老天爷就是爱派遣一些****来考验咱们。宋立芬又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碗里的饭还剩一半,安羽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半晌,他拿起一旁的酒杯,把半杯白酒倒了进去。宋立芬瞪眼看着,不知他要干什么。安羽拿起勺子拌了拌,小心翼翼地吃了下去。“咳咳!”他瞬间被呛得咳嗽起来,一口饭喷进了碗里。宋立芬和王子都笑得前仰后合。
“你在干嘛?”她用勺子指着他,像正在看着一个白痴。
“没…..没事。”安羽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我妈妈有时候还会用白酒泡饭呢,我也这么干过。吃完了人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他的脑海里出现方悠悠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这怎么吃啊,你这个小骗子。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王子最爱做的事就是和爸爸一起组装奥特曼,组装好了,再一起玩一个怪兽大战之类的游戏,这是他们父子俩饭后必有的活动,今天也不例外。洗完碗,安羽就乖乖坐在地毯上认真地研究起奥特曼组装说明书,王子在一边兴奋地摆弄着大大小小的部件,鼻涕拉得老长。
卧室里的电话响了,但是他没有听到。
方悠悠立刻挂断了它。
这是在做什么呢?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她握着手机,拉紧被子,无端自责起来。
身上还是又冷又没劲,连晚饭都没吃。
卧室外面是人们吃饭聊天的嘈杂声,还有母亲爽朗的笑声。她知道一定是那个特别有钱的秃顶大叔又来了。
真是讨厌。方悠悠蜷缩着身体,气鼓鼓地说。每次只要他来,母亲就特别自觉地搬个椅子坐旁边陪酒,两人不是勾肩搭背就是亲亲热热地聊到半夜。当然,在这个过程中秃顶总会心甘情愿地点好几盘昂贵的下酒菜。
那也不行。方悠悠无法原谅母亲下作的行为。
想着想着,头又痛了起来。迷迷糊糊中,方悠悠睡着了。
手机震动起来。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感觉睡了好久。
手机屏幕显示来电人:安老师。
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脑子清醒了许多。
“喂?”她清了清嗓子。
“刚才手机不在旁边,没有接到电话,怎么了?”安羽的声音听上去轻松愉快。
我打电话了?哦!对……方悠悠想起来七点多的时候打了电话又挂了。她举起手机一看,时间显示:22:20。
“哦……没事。”她局促不安起来。总不能告诉他,之所以刚才打电话,是因为夜深人静所以有点想你吧。但原因确实如此。
“真没事?”
“嗯…..”
“不像没事哦。”安羽的声音略带调侃。
此时,黑暗笼罩着方悠悠,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客人好像都走了,隔着卧室门只能听见母亲和秃顶大叔窃窃私语的声音。饥饿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外加滚烫的血液不断地涌出体内,手脚冰凉,她感觉难受极了。
“我啊….我只是很想你啊,非常非常想你。”她一字一句地说,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过了好久,电话那头传来了重重的叹息声。
“只要心里有,我就在你身边啊,感受不到吗?”安羽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悄悄话。
方悠悠迅速拿起枕头贴墙放好,然后把头慢慢靠了上去。“你说什么?”她想让他再说一次。
“我说,我就在你身边啊,感受不到吗?”安羽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方悠悠的右脸贴着靠在墙上的枕头,安羽的声音从左耳缓缓流进了心房。她闭着眼睛,感觉自己正靠着安羽的胸膛。暖暖的温度从右脸输进全身,把她的四肢也捂热了。
当然感受到了啊,我正靠着你呢。方悠悠沉沉地睡去了,那一刻她由衷感觉,就这么死去多好。
我只是很想你啊,非常非常地想你。
安羽挂断了电话,呆呆地望着手机,脑海里只有这句在哽咽声中响起的话语。呵。他惊异自己的心居然在那一刻痛了,痛到鼻子一酸,眼泪溢出眼眶。那样一句话,像是哭诉,现实祈求,像是等待一场救赎。安羽没有从任何人身上体会过这样的感受。我想你,这是多么甜蜜的表白呢,可是他偏偏听出了人世间最苦涩的滋味。
没过几天,安羽还是套出她那晚难受的根本原因在于“大姨妈“这个老巫婆。某天中午,他趁教室没人就顺手递给她一个纸袋。回到寝室,方悠悠关上卫生间的门偷偷打开,原来是一包枣姜红糖外加一个印有迪士尼公主的陶瓷杯,里面靠着一根白色的小勺子。袋子里还扔着一张字条,上面工整地写着:灰姑娘要懂得照顾自己才能变成小公主哦。
方悠悠把字条贴在嘴上,偷偷地笑了。
痛又怎么样,伤了又怎样,反正有人装着OK绷,随时跑来治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