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若白驹过隙,容颜也自是如若飞电,白老湖主当年纵横江湖时,当是没能预料到自己晚景竟如此...教人说不得。他尚不知他的女儿,已经失了心智。也不知为得什么,也不肯同岳旻讲明所欠何债,何以见还。
从那桃源峰下来,我还仍旧晕乎乎的,因这两人一促膝便是一晌,谈话越是冗长越是晕人,我现在走路几乎无法维稳步伐,很丢杀手的面子。
亦步亦趋跟着岳旻行走于山园小道上,见得往日那高墙,一个猛子就要习惯性的扶摇直上,还好被岳旻压了肩膀,我回眼看他,只见他嘴角微抽“找个有茶的地方再说话,这里不妥。”
我才突然醒悟过来,岳旻是当我要邀他坐在这高墙上听他讲万斛过去的故事,嫌弃这如土匪一般的交流方式了。我:“不好意思,爬墙爬惯了。”
他:“......”
回屋抱了壶茶,慢悠悠的斟在杯盏中,再倚向窗边,他喝茶总是这个样子,风光霁月,一派洒脱。
“话本刚讲了个楔子,你就打算这么吊着我的胃口?”
他但笑不语,好一会才低头啄一口茶道:“廿多年前,赵国有一山吹夫人,名动大兆。不知你可曾听闻?”
“的确是曾听闻过,是个哑巴?”我的这一点印象还是靠着月泊平日里茶余饭后硬灌的,名动大兆,这个“名”也是因她出身卑微,还不能说话。
“不错,她确是位哑娘,但你可知道为赵国国君为何要娶这样一位出身寒微,还不能说话的哑娘么?”
这次轮到我但笑不语了,虽然这个故事以哑娘因国君变心,决绝离开收场,虽然如今赵国也早就在各个诸侯国的合纵连横,局势波云诡谲之间烟消云散,但这初始相遇的一折戏,却早就遍及各个戏馆,如今还发酵在各个茶肆说书人的口舌里,经久不衰。
彼时,尚是世子的宋齐大抵是腻了宫娥翠袖,丝竹箜篌,伏案研书。他出游,信马由缰,遍踏青山,寻花问柳。不同的是,他问的是真花真柳,大约是因着他自小聪敏,过目不忘,便总多常人些不同的体悟,也多常人些情怀,以致在那一瞬间,爱上那个浅笑盈盈,手把茶盏递向他的明艳姑娘。
不过是寻常口渴,却怎知,一转身,便遇着了一个不寻常的人。那一天,绝谷遍山棣棠花开得如火如荼,金蕊柔枝,瘦影芳姿,一如面前的她。他看得呆了,那茶,未曾喝到嘴边,却已然熏滞了心神。
话本里这样述这一场相遇“任凭这野花竞香,不若山吹,清香一脉,
遍看那万江春水,怎如山吹,眼波一粼,
尽掬清溪桃花月色,也叹不若,鼻尖茶香。”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他问了那么多句,她却还只是带笑看他,没有丝毫回应,他以为是他唐突佳人,却没料到,一旁同坐的喝茶人摇头“怎生说啊,说不得。”
他这才了悟,他用了一秒便中意上的姑娘,是个哑娘。
饶是如此,那天过后,他仍天天来,有时也着宫使接了她,去他的读书台上。他已经遣散了身边的宫娥,她就成了灯下伴读添香的红袖,在他疲累时奉上香茶一盏,那是六姑泉的水沏出的清冽情意。
闲愉时,他便教她吹埙,失败多次也是开心,等到她终于能够磕磕绊绊的吹出曲调,他不禁笑叹道:“有此清音做伴,何必丝竹污耳?”又正了色抓她的手放在心上;“有卿相伴,又何用姬妾成群?”
她听得这些话,明白他是借机向自己表明心迹。仍是笑笑,却带着不言自明的哀伤。
他知她所虑,抚着她的眉说:“我是世子,阿云,我是世子,你要信我。”
他后来,也确是没有食言,也不是没有礼法一边倒的压下来,也不是没有遭致多方责难,后来甚至闹上了天子朝堂,为这一场婚事,大兆风言风语,几年不得平息。但一切终归如意,她再一次见到他时,他笑若青山疏朗,站在她面前,而身后凤笙龙管,紫盖香车,他就那样伸出手来看着她,等着她将手递给他。
我据那话本,只能脑补得出这样的一场人生初见。但就是不知,岳旻为何提到这段往事。便顺嘴答说:“寒微凭着所谓真爱扣了金门,却落得被人辜负以致尸骨无存的下场,哪里算得什么好故事,值得如今还这样宣扬给整个大兆的姑娘?“
他听我这样说,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转头望着窗外始现的月色道“那年征赵,大家都想不通,平日里耽于声色犬马的宋齐为何一时间硬气起来,竟以自杀殉国,所在意的点偏了,便没有谁再去注意,他身死处的那一宫一木。”
“你是说......?”
“赵国国破时,正本该是棣棠盛开的时节,可艾云宫中那一株,却不知为何,长在宫中竟也生生枯死,伴着宋齐一起殉了国。”
“...这又有何用?生时不好好珍惜,死后却才记起珍重爱念,纵是一国之主,又能如何?”
“世人也大都看到的是这一面,也再没有机会看到,话本外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