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若我次次为你的这些事伤身气恼,只怕如今大约是大兆白发鸡皮的少年第一人了。”他背向着我一扬手推开窗。
是了,他哪里犯得着为我生气呢,怪我言语之间的自责里都夹杂着期待,不经意间又高看了自己,如此的日常,争如时尝苦胆。
舔了舔依旧干燥的唇舌,忽然就又思酒味。扶起身来打算再过去为自己斟一杯冷茶。却发现岳旻似乎愣在那窗前,开了这么久窗也不知回身,便放下杯盏凑过去看。
又是那时那个纤腰束素的影子,不过现下却是髻散发乱,匆匆行止在远处一折长廊里,怀中似乎揣着一把木剑,张望着左顾右盼。我忽然胃里开始翻涌起来,今晨喝过的药气漫上来,染得口中尽是苦味。我好不容易才转回头去,忍住没有去看这一刻呆愣的岳旻,我想他大约这时才在伤神气恼吧,我们都苦,只是不尽然相同。
“你若是真欢喜她,她这样,你也是不该嫌弃的。”
他似乎是才察觉了,慢慢转回身来,瞧着我,一只手覆上额际“你一天都在想什么?是不是纵你睡得太久,睡坏了脑子。”
我:“...?”
“你从哪里看出的我欢喜她?九华不过是我年幼时结识的妹妹,我同白缘一样,如今不过是担着一份哥哥的责任。没有照拂好她...”还未说罢就停在那里,瞬时转身又望向窗外,看起来一副思索入神的模样。
我:“......自古红颜多妹妹。”随着他的目光由窗望出去,外面早已回复一片寂静,静得仿佛能听见云过的声音。
他:“不不,我同白缘不一样的...”他转回身来。
“...???”这跳跃的言语节奏让我不说头脑,连头发丝都摸不到。
他又瞧着我顿了顿“...这些乱七八糟的,是谁教给你的?顾一份早先君子之交的江湖情谊,也能被你脑补成这样,看来回去是应当让离山再教你一门技艺刮刮心了”
待看到他嘴角上翘起戏谑的弧度,我就知道我这时不由得我控制的表情有多狰狞惧怕了。“...我觉得这个吧...我可能面一面壁就能反省的差不多,哪里犯得着劳驾白老头。”
“只是反省哪里够,应当催促你多领悟才是。”
“领悟......这个,岳旻,你可能是面壁得少,不曾知道,这个面壁它有时候也能领悟些言语无法彻言之道。”
他挑了挑眉,我看得一阵哆嗦,才听他继续道:“你奇门遁甲这一处还是弱,你那日穿行的桃花阵,如若破得更好,便能够走得更加轻便些,就也不至于等不到我来,也不至于那么快受伤,更不至于伤得那么重。”
他正色的样子让我有一瞬呆滞,我惊异道:“岳旻,你排比用得真好。”
他:“......”
其实他和我都明白,这本不是早一时晚一时的事。该错过的,再早都是错过。只是他还这样在意的想要“更早”以防这种错过,我便不自觉的欣喜起来。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笑道:“也罢,离山确是严苛了些,那你便跟着我多留心。将你教成这个样子,也是我的疏忽。”
我立时雀跃起来,白老头看见我这样子,大约又是要满地寻他的戒尺吧。
“岳旻,你可知道...白九华欢喜你?”
他默了一瞬“这你又是从何而知?”
我急了“这次可不是脑补,是千真万确我听墙角听来的。”
“你何时又学会听墙角了?”他好看的眉微微皱起。
“......我在墙角看风景,有人非要来讲话打扰我,难不成还要我避嫌?”
“非礼勿听。”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不听。”有时候跟着月泊现学现卖应付岳旻还是很有用处的。怪道这么多年,他们一直相处得相安无事,处处和谐。
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就那么失笑地看着我,我一下就晃了晃神,好看的眉眼怎么动都是好看。我其实也不都是排斥白老头教的乱七八糟的玩意的,从前有一阵我就对画画很有想法,我想将这个引着我成长的少年郎的所有俊俏好看都画下来,甚至腆下脸来央求过白老头教我画技,白老头虽然平日里对我罚得狠,却也并不是面冷心硬之人,答应教我这一项主上未曾吩咐过的又于杀手无大裨益的技艺,他应当也是有几番犹豫的。只是大约是我于此的天赋确然吓到了他,像他这样极擅教授之道的师傅,教了我三个月,我还硬生生将青石画得如同大饼,运笔勾、皴、擦、点难以分辨。他便开始规劝我了,劝了好几日叫我放弃,我不听,还气得他持着戒尺满青亭山追着打我。
后来我曾听人说起过隐于青亭山为青亭君所用的白沉公年轻时纵横大兆多个诸侯国时的雄辩风采,还略为不忿,雄不过我逃跑的轻功,辩不过我一颗直奔画师的心,居然还以雄辩闻名遐迩,真是世人不明。
此后我偷着画了一年的岳旻,也是实在为纸上依然映出来的猴子面容伤神,直到同月泊去听曲儿时,听到乐坊新排的曲儿里这样唱“纵是年少风流可入画,却也自成风骨难笔拓。”我才一下子释怀,就勉强的以“原来我画不出的是岳旻的风骨,今后也难以拓出他的风骨。”为由,断了学画的念头。
可是现下,他又在我面前笑得这样俊雅风流,眸若抹漆,如含星子,我依旧压不下想将此景摹下来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