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月泊强压着养病已经七日,屋子也连带着被药香熏了七日,温意暖人之外仿佛也被塞了一缕病气,让我觉得气闷,我于是开始转着脑子想出门去透一透气。趁着月泊和岳旻不在,照顾我的丫鬟也拦我不住,梁后一跃便能够达成的事,我就也不迟疑了。
漫无目的的绕着客房外面的园林转悠,这山庄原本就倚崖而建,看来山庄中人也是凭着这个“倚崖”,很花费了些机巧的心思,才造出了这样特别的不同于软风软景的园林,峻迈而气象非凡,衬得路外所植的行行列列的桃花越发妖冶摄人。
我脑子里一般是不存什么事的,毕竟杀手,也不应当给脑子里存些什么事,否则也做不到于何任务都心无旁骛,所以岳旻不说,我也不会去打探关心,但内心里我总是觉得有岳旻在,白九华也不至有什么事。而于他们之间的事,也不过是能够勉强做到沉默而已。说起挂心,还能够被我扯出来大张旗鼓去干的,也不过是,再寻到我的弟弟。
而当他就这样从我身后的高墙上,跃至我身前,我忽然就觉得,我活得还是挺圆满的。
他眼睛里还隐着血丝,神态很是歉疚,这样俊俏的面容,纵是多了一道疤,也让人觉得有些心疼,他低下头对我说“阿姊,我那天真的不该听你的话。”
“你听了才是对的,那日若不那样做,你今日怎么还能这样站在我面前?”
听见我的话,他抬起头盯着我,神色有点复杂“看来我们家耿直是天生的,叔父总骂我愚鲁,筹策不领,今日看到你也如此,我便放心了。”
我:......?
他见我如此,嘿然一笑,便托住我的腰,将我带上高墙,轻手轻脚地安置我坐下,见我没有什么不适,才轻轻在我耳边道“阿姊,这处的风景是不是很浩阔?我很喜欢这里,就时常坐在这里发呆,自从大哥说你会来,我就在这里天天张望了,因为这里很高,天看起来很大,好像就看得见青亭一般,可是驷马湖的那次任务,我并不知道,那个使着刀的姑娘,原来就是我的姐姐。”
眼前的景象也委实算得上壮阔,作为内院的第一层防卫,这高墙本就筑的奇高,崖上的高墙,坐着都仿佛摸得到云,天气晴朗时,目力可极很远,让人心生豪意。听着他的话,我察觉到我唇边带着笑意。
“知道后,我就跟大哥大吵了一架,还好你那时身手够好,不至于让我伤了你。”他转头看见我脸上的笑,才顿了一顿,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很是自责“阿姊,你什么也不问么?”
我也没看向他“你那日告诉我,叫我莫问,我便不会再问了,你是我的弟弟,在你叫我阿姊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决不会害我,这大概就是血缘之间的感应罢。”
他嗫嚅着,还没说出话,我便接着道“我的身份已是尴尬,身在局中,即便是最小的棋子,也总有些绝不能说出来的话。你自小随同叔父,我不知道这些年他都教你做些什么,你又有些什么经历,只是看来如今你也被牵扯进局里,还叫我莫问,这个莫便已经是不能问了。”
“你哪里是什么最小的棋子!真是气死我了!也并不是有什么不能问,只是我答应了我大哥,因此不便明讲,这个岳家这样利用你......”我这才转头看向旁边暴跳如雷的他,像岳旻时常安抚我所做的那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明显的察觉他愣了一下,接着才有些哽咽的说“阿姊,我很心疼你。”又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你跟着我远遁青亭吧,以后跟着我和叔父,让岳旻再也找不到你,不做这劳什子杀手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忍不住叹出气来“弟弟,这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那时候,是他先救了我。况且,这么多年,我为岳家立了这么多仇敌,又怎么能够全身而退?”
“他救了你?呵...救了你然后折磨你利用你?我真是恨,我那时随叔父在东海游历,回来后离我们家家破人散已是两年,那时叔父派了很多人去寻你,直到在秦淮边一个人贩子那里才查到你的一点音讯,却没想到,又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查到你竟是被岳家买走,还被...还被当成杀手来宿养。”
我又抚了抚他的头“我同岳旻之间,从不是这么简单。你不要再这样自责,寻到你,我已经很欢喜了。”
“你还有我,再过几年我一定可以厉害到能够让你不用拿刀站在我身后,也不必再有那些绝不能够说出口的话。”看到他的眼睛已经有些红,我也忍不住有些难过,情绪一涌就免不了便岔了下气,扶住胸口咳了咳。不得不承认,月泊如今医术已很是高明,那日的重伤,到今天已经好了八九分。
他一脸紧张的过来扶住我,我向他凑出一个笑颜“我这个姐姐当得很不称职,你看,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从前逃难时受惊太多,很多幼时的事也都模糊了。只记得,我应当还有个弟弟的。”
他闻言皱了皱眉才也随我笑道“阿姊,父亲给我取的名字叫做祢疏。我如今也记不得很多事了,只是总忘不了,一个穿着红春衫的小女孩牵着我的手走在山村的岔路上,有时梦里也能听到她对我说‘慢一点,阿疏,跟着姐姐走这里’”
他的话太有画面感,让我的一些记忆也开始不自觉的清晰起来。他看着远方发了会呆,才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就算我现在叫刘杰疏,你叫岳五更,我们还是亲姐弟”
我看着他愣了愣,摸了摸他的头,才应答说“你说得很对,但我从来不姓岳。”
他带了笑有些委屈的抱怨“阿姊,你七日未曾出来,我也不能去见你。就只好一直在这里等你。”
这话音刚落,我便听到身后的深院中传来女子哀嚎挣扎的声音,很远但是清晰可辨,无论是内容还是其中的悲切。我转头寻音,又不免感慨,这墙里墙外虽是不同的造物之手,但墙内风物豪雅看上去同墙外的粗犷崖景仍旧很是相得益彰。而那声音就有些不很是搭调了,她哭喊着叫“你们放开我!让我去放天灯!我要去放天灯!”白九华大白天的能这么有兴致,我想她大半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