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乘上了返程的火车。
诺夕略舒了一口气。为期六天的旅程终于结束了。今天上午十一点到达的码头,从落月城乘火车回家,至少要两天。诺夕早就想去火车站买返程车票了。然后离开那里。然后再也不要回去。
再也不要回去——诺夕盯着那只独角兽面具。她去参加了一场葬礼。
或者说,是确认了一场葬礼。
诺夕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靠在窗边,凝望着快速向后移动的景色。
近处的景物总是比远处的移动得更快。
火车特有的呜呜声悠长而沉重,好比象征着新旅程的开始。诺夕从背包中翻找她的手机,想要给在银栀城的安染发条短信,却看到放在密封袋里、被水浸湿透了的手机。看来这部刚买来不久的手机就这样报废了。
离暑假结束还有两周——与其他同龄人不同,诺夕不用操心入学的事。
九年义务教育,诺夕早就已经完成了。也不必继续学业。所有本该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在更久以前就变了味了。不过还算有趣。然而现在,这样的“有趣”亦无法保留。
诺夕宁愿它是的的确确的“结束”了。
它真的的的确确结束了。
*
银栀城东区,一个名叫“暮色茶屋”的新铺开张了。老板娘安染是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姑娘。年轻人开店的事极为普通,不会有人会为此感到惊讶。
安染撒了谎。这一点只有她和诺夕知道——高中毕业?不不不,她还不到十八岁,怎么会是高中毕业。
“啧啧,真叫人羡慕啊。”
柜台边,秦雨果简单地翻看了一下菜单,看着那上面各式各样的甜品,不禁赞叹道。
秦雨果向来性格开朗。长发,独马尾,干净利索,一看就知道是个学生;也是安染的“死党”。
而安染则看起来有几分“小孩子气”:本来并不算很高,加上脸型偏圆,标准“一百二十度”下巴,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又总喜欢穿清新少女风格的衣服,总会让人觉得她是个单纯的姑娘。
从小学毕业后,因为各种原因,他们见面的次数少了许多,但丝毫不影响两人之间深刻的友谊。
听说安染要开店,秦雨果很是高兴,一有空就一定要来看看。
“你那里来的这么多钱?”秦雨果问道,一边又抬头环顾店内环境:木质地板;向街上的一面为宽大的玻璃窗,清晨的阳光可以透过玻璃照亮整个茶屋,而正午的时候又刚好避免了阳光直射;每一面窗户都配有窗帘,和店铺里的桌椅等摆设一样,都是复古风格;进门处就正对着柜台,柜台后面则为操作台和厨房;有一处楼梯,用印有民族图腾的阔布稍微掩住了楼梯入口。据安染说,楼梯连接的阁楼是住宿的地方,并不向外开放。
茶屋的占地面积不大,却很有气氛。
这店开在东区,又装修得不错,想必花了不少钱吧。
“这个,是诺夕的钱。”安染解释说,并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你应该明白的······”“遗产,对吗?”秦雨果也压低了音量。
安染点点头:“嗯。不要到处讲。她不乐意向别人提起这个。”
诺夕的那笔“遗产”,秦雨果在上小学时就知道。不必隐瞒,诺夕从小没有父母,和安染一家住在一起。安染的父母,就是诺夕的姨父姨母。这笔遗产,应该是诺夕的父母生前留下来的。
安染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杯子,到厨房去倒了一杯柠檬水递给秦雨果。
“雨果?”
“嗯?”
“我和诺夕开店的事,你会告诉其他人吗?”安染说,“或者,爸妈和哥哥?”
“怎么了?”秦雨果一头雾水,仿佛安染的问题不是出自她自己,“还是······你想让我帮忙宣传?”她笑了。
“没有没有。”安染连忙说,“我只不过问问,也不请求帮忙宣传的。”
“啊,这样,“秦雨果回答,“我才不想告诉他们呢······哎?诺夕去哪了?怎么这周都没见到她?”
“她呀,”安染用手托起下巴,仿佛在计算着什么,“去一个好远好远的地方,在南部呢。她今天该回来了。话说现在几点了?应该到了吧······”说着说着,她把手支支在脸旁,自言自语,“咦?秦雨果,你还记得南枫子墨吗?”
“南枫子墨?”秦雨果回忆了片刻,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她不知道为什么安染会突然问起自己一个陌生的人。
“十二岁那年暑假,小学毕业,”安染说,“我们去郊游,你还记得吗?”
“不大记得了。”
那一年的记忆,早就变得模糊了。
安染却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那件事”之前的遗忘咒语很灵验啊。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时就只有秦雨果没有使用彻底了。既然连她都不记得了,那······
“可是,我总觉得,这几年以来,你们经历了很多事,”秦雨果又开口道,惊得安染一愣,“而这些,你们不曾让我,让其他人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说曹操曹操到。诺夕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玻璃店门被推开,门框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帮忙提着行李。
“你总算是回来了,诺夕!”安染站起来,连忙上前去迎接,“你······”
诺夕看上去和她离开前不一样了。她似乎遇到了麻烦——安染有一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他呢?”她终于还是问了。
“······”诺夕搬行李的动作僵了一会儿。一字一顿道:“死了。”
她吐出这话以后,面无表情地上楼去了。
“失陪。”同行的少年跟了上去。
“你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吗?”与此同时,秦雨果突然感到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了,“什么死了?谁死了?”
不过没有人回答——包括安染,她看上去正焦虑,根本没有注意到秦雨果说了什么。片刻,安染收起了担心的表情。
果然……他的确是死了,再怎么寻找还活着的证据也没有用的。
“雨果?”
“呃?”
“先回去吧。”
*
就这样被“赶”出来了?
几年不见,诺夕也好,安染也好,都变了。变得古里古怪的——从东区到银栀城南的公交车上,秦雨果思考着——难道,当真有什么事瞒着吗?
一个人。回到家后又是一个人。她不急着回去,反正,回家和不回家是差不多的。她不由自主地鼻子一酸。
秦雨果家境不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的工作突然地忙了许多,也很少回家了。出差——每一次都是这样,一走就是一周半个月。加之哥哥在外地上学,也不常回家。她没有多少朋友,成天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大房子。
真是一种孤独的滋味。
孤独——诺夕比她体会得更加深刻。没有父母,没有自己的正真的家。有时候,她会怀疑自己的存在。然而,当这些怀疑早已不存在的时候,那个人,那件事,他们的发展和结局,不得不让她再次思考之前的问题:存在,是什么意义?
雨,不停歇地下着,撞击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它可以触及到的地方。
诺夕凝视着手里的独角兽面具。它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其他人。它的主人不在这世上。他消失了,和烟雨城一样,在诺夕的眼前,她亲眼看见,他,或者其它和他一样的······消失。
仿佛这只是一场梦。
可是,为什么没有任何谁告诉她这事实呢。
这个人,死了。直到死,也没有能够等到他所等待的······
······“还是,没有等到呢。”
在他消失前,这是留在诺夕的记忆里的最后一句话。
她一开始并不相信那个人的确是死去了——不论是她,还是其他谁,只要是跟那个人有较好的关系的人,一开始都或多或少不太相信。——尝试着去寻找“还活着”的证据——但是事实已是如此。
除了他留下来的遗物,什么也没有找到。
“诺夕,空间阁做好了。”
是安染。她利用法术在楼上建造了一个阁楼。它扩大了空间,却是架空存在的,不妨称呼它“隐秘的阁楼”。
“嗯,”诺夕把那只面具递给安染,“把它一起锁起来吧。”
*
雨,没完没了。
东区。
即使在店铺集中的地方,也有相对比较僻静的地段。或许是有大多数人所不了解的生物秘密聚结在一起。他们要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事情还没有完,不到正真的结束,和平,只不过是暂时的休战而已。黑夜中潜藏的那双猩红的眼正盯着前方没有丝毫察觉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