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会众人不乏交游广阔之辈,识得这一男一女,然皆默不作声。东方朔面蕴忧色,垂目自语:“这赵公子还是来了!他也会来麼?”他言语极轻,苏不才却似乎听到话头,斜眼略视过来,脸上神色变幻无端。
赵公子走出人群,瞪视坛上的齐云君,似笑非笑地道:“大师认得本公子麼?”侍立在石阶上的青冥道人闻言色变,藏在袖中的右掌抖落笔直。齐元君顄首道:“若论辈分,公子与老道份属同门师兄弟。”赴会众人大惊失色,要知天道宗五老在江湖上名望素重,未曾听闻门中还有与他们平辈之士。然而这话是从齐元君口中说出,由不得他们不信。
赵公子“嘿嘿”轻笑两声,道:“是啊,是啊!”目光斜视,冷笑道:“你身为掌门弟子,武功如此不济,连个泼皮户也打发不走,实在是丢人现眼!阿婵,此人惹人生厌,让他即刻消失。”那冷若冰霜的女子敛身一拜,在众目睽睽之下,轻飘飘地掠出,身形轻盈灵动,赫然是天道宗的蹑云身法。众人惊疑未定,那女子玉掌拍出,闪电般击向卓浪。
卓浪翻身跃起,呼呼怪叫:“又是你这凶巴巴的恶女人。”冷面女子也不吭声,如影随来,一对玉掌忽现忽隐,迫得卓浪摆首扭腰,活似舞蹈一般。卓浪心下诧异,这女子的掌法实中有虚、虚中有实,每一出招似柔弱无力,却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教人防不胜防。再拆数招,卓浪已无立锥之地,一张瘦猴脸涨得通红。
齐元君忽而说道:“姑娘掌法轻快,已颇得清风掌法的要义,只是劲力略有不足。须知招式千变万化,虚招过多,难免门户有失。”座中有不少见识高明之人已瞧出这女子所使的恰是天道宗的“清风掌法”,只是变化之快绝非无极道人演练之时所能比拟,掌影飘忽更是高超许多。若是按照惯例,齐元君出言指点,正合道理。但是眼下冷面女子占尽上风,不需一二招,便要伤人。卓浪刚才言语不逊,委实不妥,但齐元君在此时推波助澜,未免有失宗师气度。
卓浪听在耳中,忽地灵机一动,想道:“对啦!任她招式如何千变万化,我尽可置之不理,攻其门户为先。”当即双掌呼啸打出,抓向冷面女子的胸脯。这一下当真下流至极,冷面女子娇斥一声,收掌回守门户,动作一气呵成,却失了行云流水之势。卓浪与冷面女子双掌相交,劲力未吐,身形翻然后撤。他一经脱身,脚下犹若生风,口中念念有词:“晦气,晦气!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遇见你这凶巴巴的恶女人,卓大爷算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这风头出不得!卓大爷走啦。”众人听得叮叮数响,卓浪脚踏“天梯”,掠上殿瓦,回身扮个鬼脸,嚷道:“恶女人,你在这里等着,卓大爷去请我家妹妹来。”话音一落,身影消失无踪。
赵公子轻哼一声,悠悠地道:“不过是仗着几分轻功,真本事倒一点也没有。”心中却想:“老贼道话不出一语,他领会得倒快,若是肯勤练武学,它日必是一个劲敌。”
无极道人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在轻功上的造诣远不如卓浪,受他戏弄一阵。如今这卓浪却被冷面女郎轻易打发,他自个失了面子倒是无妨,但如此可大大折损天道宗的威风。况且这二人来历不明,敌我难分,他心里好一阵踌躇,向坛上五老投出询问的目光。
玄冲道人性子急躁,对这个凭空冒出的“师弟”无半分亲切之感,高声喝道:“你们二人究竟是意欲何为?”
冷面女郎款款走回赵公子身畔,微垂螓首。赵公子负手而立,说道:“本公子此来只为提醒大师,先前之约莫要忘记。”
齐元君正色道:“他来了麼?”赵公子应道:“只在须臾。”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的,昏昏未明,定眼再看时,齐元君倏忽便站立阶下,身法之快非目力能测。齐元君目中神光涟涟,射向殿门,道:“来了。”
众人心下好奇,齐刷刷地巴望过去,只见一个黄脸大汉阔步入殿,他面貌也平常不过,但身形魁梧,龙骧虎步,好生一副雄赳赳的气概,令人不禁心头一凛。来人正是孟昶,他径直穿过人群,登上石坛,立在离齐元君三丈远地,抱拳道:“晚辈可曾来迟?”身子微微躬下,双拳向前一推,雄浑的真气隔空打向齐元君。齐元君目中神光凝束,白眉微竖,淡淡道:“未迟。”身形纹丝不动,便将孟昶的掌劲化去。孟昶见他如此云淡风轻,心里又是敬佩又是恼怒。座中多有武学大家,隐约察觉二人在隔空较量内力。他们都是武学大家,自然瞧出一些门道,孟昶的内力虽比不上齐元君,但也相差不远!
东方朔面含焦虑,几度欲要站起身子。卫青见他坐立不安,关切地问道:“先生怎么了?”东方朔瞧了他两眼,想道:“我是否该把事情告诉他?不成不成,我答应过卫姑娘不说。”忆起卫子夫,东方朔心里就寡寡地难受。卫青到底****,不解他复杂的神情,担忧地想道:“先生莫不是撞邪了。”苏不才在旁眯眼斜看,他的神色更加难以捉摸。
众人各怀鬼胎,殿内寂然无声。忽然凭空一声银铃般的笑声自座中发出,一个绯红的俏影跃立坛上,叉腰道:“手下败将,你竟真敢来!”众人见她一身绯红衣裳,亭亭玉立,面上挂着一对浅浅的梨涡,言不尽的可爱之气。
孟昶一见来人,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喝道:“恶女,你还敢来找我?”绯衣女子揉好肚子,撅起嘴道:“本姑娘可不是来找你,少要自作多情了。本姑娘是特地来瞧瞧,你这个手下败将有什么能耐?手下败将,要是你真能打赢白毛老头,本姑娘又赢过你,如此算来,本姑娘岂不是天下第一了!”她掰着手指数了一遍,得意地连连拍掌,又道:“到时候,本姑娘收你当个跟班,可好?”
众高手听她胡说一阵,皆感哭笑不得。孟昶虎目蕴煞,恶狠狠地道:“赵兄,请她下去!”冷面女郎得令即要动手,蓦地一条蓝色身影纵身上坛,拉起绯衣女子的手掌,半是恼怒半是关切地道:“妹妹,休再胡闹,随我回去。”绯衣女子倒不挣扎,一对明眸柔和地望着孟昶,轻噬贝齿道:“手下败将,你定要赢。”话音未落,右足在地上一顿,转身便去。蓝衣男子劝得她走,目光向旁狠狠瞧去,与赵公子接触,二人皆是浑身剧震。
蓝衣男子看一眼即过,自下坛去。赵公子冷哼一声,也退到一边。偌大的石坛中央只剩下齐元君和孟昶。齐元君面容肃穆,嘴唇微开微合,传音道:“阁下何苦来哉?你既负有内伤,单凭针灸之法强行压制,终不可持久,与老道一战,胜筹大减。若阁下在此抖露武功,长生堂之流必不肯轻易放过。”
孟昶心头一震,不想方才试探一招,便给他瞧出自己身上带伤。孟昶心知,能有如此之能耐,齐元君的内力怕已达到通玄的境地!孟昶虎目圆睁,道:“大师小心了!”不等齐元君回答,便即急步而前,右掌击出,掌心呼呼化出一道斗大的气刃。座中首排偏左的一个道士装束的老者神色剧变,猛地跳将起来,大声道:“长生道法、开阳掌!”
齐元君见他攻至,宽大的衣袖鼓风而起,向前遮挡。他这一拂看似寻常,其实暗藏乾坤,袖底的真气蓬勃欲出。两股真力霎时绞在一起,只听得嗤嗤声响,突然间片片流苏逆着气刃边沿上下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