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狂啸,卷雪如飞,掠过青门桥,涌入六十三里斗城。柳树扬絮,池湖皱水。怒风夹雪哗哗南下,拍打高耸的阙楼,由司马门吹入未央宫,沿南北大道,顺着阶梯浮起,抚弄清香的柏木雕栏,拍打着前殿的端门。冷凛的冬风漫过金碧辉煌的前殿,从宫门穿入,卷遍百重宏大的殿宇。
西角的武殿内蓦地响起“呯呯”声,远远望去,可见一刀一剑相交连击。使剑的是一位少年,生的眉清目秀,举剑优雅,倏地一个变招,长剑左右飘忽,如长蛇吐信般刺向近前的汉子,去势又疾又狠。那汉子刷地提刀格挡,铮的一声响,使剑少年拼不过他力大,长剑险险脱手而去。使剑少年慌忙回身,仗剑闭守门户。汉子舞起钢刀,展开“乱披风”刀法,霍霍一阵快斩,压得使剑少年节节后退。二人一进一退,然步法有度,正是敌手。
此际天寒地冷,风雪弥漫,寻常人谁堪冷。这二人只穿著单薄的武服,那大汉身材健壮或可抵御,但使剑少年长得白白净净,旁人一瞧不免为之担忧。
东堂下的三人却是悠然自得。正中间的俊秀少年盘膝而坐,他身著黄色衣袍,手边立起一个长形漆盒,盒中端放着一把佩饰繁美的宝剑。在他左侧一个青衫男子垂手躬立,头戴冠帽,面若涂脂,伸长脖颈,远观场中变化。右边还有一人,身子极小,估摸着不过十三四岁,反倒微闭双目,气定神闲。走廊两旁间立一排甲士,个个昂首阔步,长戟笔直林立,端的是威武肃穆。
此刻庭上二人已斗到七十余招,但见那汉子挥刀呼呼有声,使剑少年左支右绌,颇显狼狈之相。黄衣少年忍不住叫道:“韩嫣一招未果,便畏手畏足,成什么样子!”青衫男子不知其中道理,讷讷不敢张口。
韩嫣听了这话,心里也焦急起来,当下顾不得原定的诱敌之计,一个回手,舞剑灿若绽花,分刺那个汉子的双肩。汉子暗思:“陛下待他亲近无比,我不可得罪于他。”他心自明了,佯作慌张,挥刀格开长剑,却故意卖个大大的破绽。韩嫣心里大喜,左手剑诀一引,青钢剑疾刺那汉子的大腿,口中喝道:“着。”汉子无心应招,右腿登时着了一剑,顺势摔倒在雪地上。堂下小孩心道:“胜得巧,输得更巧。卢望这人看似愚实,原也颇有心计。”但他仍旧瞌合双目,并不言语。
韩嫣收起长剑,抱拳道:“卢兄,承让了。”卢望爬起身,拐着腿回拜道:“韩贤弟好功夫,愚兄惭愧。”两人一齐上前跪拜,抱拳道:“陛下!”
黄衣少年点头道:“韩嫣,你这欺敌之计使得好,不枉朕平日里赐你许多兵书。只是这剑法尚需多加勤练,胜也需胜得气概!”韩嫣拜道:“小臣领命。”黄衣少年又道:“卢望,你的功夫不错,朕很欢喜。”卢望拜道:“多谢陛下。”青衫男子趁机言道:“陛下圣明。韩大人,卢大人同为陛下侍卫,正好相得益彰,必能护卫陛下周全。”黄衣少年微微一笑,说道:“你们都起来吧。”二人齐声应道:“诺。”当下起身,分立左右。
黄衣少年抓起盒中的宝剑,呼地纵身跃出,立在庭内。他迎风雪而立,一手执着剑鞘,一手抓着剑柄,缓缓横拔而起。寒光一闪,黄衣少年忽已仗剑于手,一招“蛟龙出海”,嚯地一剑刺出,倏忽回身一舞,手中大剑猛地击地。天际乌云滚滚,黄衣少年引剑高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声音高亢,铿锵有节,气势沛礡,左右莫不心生肃敬。
那个孩子模样的少年更是慨然起意:“陛下雄心万丈,志气坚强,来日必成万世之主。我今生得遇陛下,自当竭智尽力,莫负一生!”心念未已,忽听走廊上传来“噔噔”之声,来得甚急。他心里也随着“咯噔”一下,暗思道:“终究来了。”
却见一个玄衣汉子亦步亦趋,奔到廊下,跪伏在地。黄衣少年收起大剑,霍地睁开双目,喝道:“何事?”玄衣汉子拱手道:“陛下,赵大人、王大人于狱中自尽了。”
黄衣少年脚下不禁一个踉跄,险险跌倒,左右急忙上前扶住。黄衣少年挣开二人的手掌,手中的大剑奋力一掷,“呯”地一声,火花四溅。他虎目蕴泪,哭道:“老师!”
小孩模样的少年急嚷道:“陛下,眼下非是悲伤之时!”
黄衣少年心头一动,忖道:“皇祖母驳斥新政,对朕已颇有不满。如今二位老师在狱中被害,皇祖母定会召朕去长信宫问话。若朕答得不好,累身之祸怕也不远!”当下收起眼泪,强声道:“弘羊,你所言极是。”他心中悲愤,甚是不甘受制于人,不禁萌发兴师的念头。
被唤作弘羊的少年紧盯着刘彻的神色变幻,手心微微冒汗,暗思:“眼下兵符尽在太皇太后处,若陛下举兵起事,何异于驱羊而入虎口。陛下不可作此下策!”韩嫣却想:“二位老师死了,陛下定是难过。桑弘羊说的什么话?”忍不住怒目斜视,瞥见青衫男子颤颤兢兢,似风中之烛火,摇曳不止。卢望在他近旁,手中紧握佩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众人各执心事,皆静待少年皇帝的旨令。刘彻紧锁眉头,猛然想起一人:“噫,这一切果如那位老先生所料。他神算如此,必有非凡的计策。朕,朕得快些去寻他!”一思至此,刘彻转向众人道:“卢望,你快去备好车马。”又吩咐道:“韩嫣,桑弘羊,郭舍人,你们都随我一道去天禄阁。”众人皆不明其意,但皇命岂可违抗,仍齐声应道:“诺。”
刘彻目露精光,向玄衣汉子道:“你盯紧窦虎,但有风吹草动,即往天禄阁报朕。”玄衣汉子应下,趋身离去。卢望亦已拔足,沿雕花廊一路奔走。
刘彻带领众人从另一侧走廊穿过,左右甲士跟随在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曲曲折折走了几个回廊。方进了大堂,刘彻无心它事,也不回尚衣轩,径直出了武殿,早有宫车在此等候。刘彻下了石阶,踏着杌凳,登上宫车。他还未关车门,呼喝道:“即刻去天禄阁,不得耽误。”卢望驾马而来,韩嫣、桑弘羊亦跨上骏马,偏独郭舍人一急之下登不上马,试了几次才上得马儿。桑弘羊心中甚是鄙夷:“真是个当不得大事的废材。”
车驾浩荡启程,出得武殿,上了南北大街。一路飞车疾马,不久驶离大道,沿着厚垣高壁,连过几重宫门,到了一座宫殿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