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天空阴凄凄的。
脚上的白色舞蹈鞋的鞋尖,印着点点黑泥印,看不出本色的背心短裤,斜斜的挂在身上,手臂和腿上的脏泥圈,可以和学校墙上的中国地图相媲美。
呵呵,刚才那个阿姨说我是小要饭的。挠着头上的鸡窝发,倒真像是小要饭的。
还在下着雨,地上到处都是雨水,可是真的走不动了,我靠着窗户下的水泥墙慢慢坐下,屁股又湿又凉的。抬头窗子里透出来昏黄的灯光,还有德德玛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的歌声,那是妈妈最喜欢的歌了。
又是一阵风吹过,我的身上到处是鸡皮疙瘩。我抱着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上,也许这样会感觉到温暖吧!可是为什么还是那么冷呢?而且身上好痛,好像每一寸的骨头都被砸碎一样,头也好痛,我转身把头撞上水泥墙,可是却没有减轻我的痛苦。
站起身,晃了一下,摇摇摆摆的走,拐过第一个弯,扶着墙,继续走,拐过第二个弯,继续扶着墙走,再拐了一个弯,到了楼道门口,呵呵,不想回家啊,家里更冷。
我摇摇头,走进黑暗的楼道,拽出脖子上的红线绳,那上面拴着家门钥匙。把钥匙插进门锁里转了两圈,门锁应声打开。
走过昏暗的走廊,厨房里电炒锅炖菜的香味传来,我走到大屋的门口,看着妈妈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旁边的圆桌上,放着一个小录音机,那里面正在播放着德德玛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妈妈快速的织着一件大红色的毛衣,妈妈说等这件毛衣织完了,就给我和姐姐买烧鸡吃。
我站在门口不动,就那么看着妈妈。妈妈头也没抬,只是平静的说:“外面野够了,知道回家了?看看几点了?哪家的姑娘夜里七八点还在外面闲逛!”。
妈妈放下毛衣,抬头看着我,然后站起身拉着我往厨房里走,一边走一边念着:“怎么人家的姑娘干干净净文文静静,我们家的姑娘跟野狗似的。”。
到了厨房,妈妈接了一桶水,拿了肥皂,拉着我又去了厕所。妈妈快速的脱去我的衣服,我就那么一丝不挂的站在那里,一桶水从头淋了下来。
妈妈去厨房接水了,我还站在原地,脸上不正常的红色,配合着瑟瑟发抖的身体,倒像是农村秋雨过后,守在鸡窝旁边的落汤鸡,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又是一桶凉水,从头淋到脚,腻腻的肥皂味传出来,又是一桶凉水,一桶又一桶的凉水。
不知道是几桶水之后,一个泛着淡淡肥皂味道的毛巾被丢到我的头上。“自己擦,擦干了去写作业。你姐还没放学呢,等她回来了在吃饭。”。
晃晃悠悠的擦完头发,拿起妈妈挂在门上的短裤背心,依旧是那种看不出本色的。
我拖着疼痛的身子,慢慢的挪到小屋,把自己丢在床上,缩在一边,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漂亮的女人也没一个是好东西。”。
“你除了会玩女人还会什么,大学毕业了你就抛家弃子了吗?”。
“你对得起我吗?我卖血供你念书,就是为了让你在外面玩女人吗?”。
这些话不断的在我脑子里回应,我忘不掉。
妈妈,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漂亮吗?以后我不当漂亮女孩了,妈妈抱抱我好吗?
看着镜子里那张漂亮的娃娃脸,我几乎无法接受,如何变得难看?
我拿着姐姐刮腿毛的刮刀刮掉了我的眉毛,用小镊子拔掉了眼睫毛,用我锋利的修笔刀划伤我的脸。看着镜子里的娃娃脸变成了恐怖小说里面的幽灵娃娃的样子,我渐渐的咧开嘴笑了。
我高兴的坐在小板凳上,等着妈妈回家。
我听到妈妈回家的声音了——那是钥匙在锁眼里旋转的声音,我兴奋的站起来跑去门口迎接妈妈,我大声的喊着妈妈,我高兴的说妈妈、妈妈,我不是漂亮女孩了,我不漂亮了,妈妈,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诊所里酒精一遍一遍冲洗着我脸上的伤口,伤口传来的痛感,袭卷我的神经。妈妈没有表情的看着我,像看着一个板凳或者石头一样的没有表情。我明明不是漂亮姑娘了,为什么妈妈还是不高兴呢?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拉着妈妈走到里面,轻声的对妈妈说:去大医院看看吧,看看神经科,这孩子别是傻了。
回家的路上,妈妈拉着我的手,默默的走着,突然,妈妈问我为什么,只是三个字,为什么。我不明白妈妈问的什么,只是看着妈妈。因为我的不回答彻底让妈妈失去理智,妈妈大声喊着为什么,扯着我的衣服,大喊为什么?可是我却回答不上来,因为我不知道该回答妈妈什么。最后妈妈彻底疯狂了,拼命拉着我的衣服往家走,回到家里拿起苕帚,没命的打我,可是我除了哭什么都不能做。不知道打了多久,我哭的已经哭不出来了,而那把苕帚也因为打我打的没毛了。妈妈丢了那把没毛的苕帚,静静地看着我,再次问出那三个字:为什么,可是我依旧不知道该回答妈妈什么。突然妈妈跪下,看着我,眼睛里流出晶莹的东西,我知道那个东西叫眼泪。我拽着衣角,去擦妈妈的眼泪,可是却扯的身上直疼,我没擦掉妈妈的泪却把自己弄的满脸是泪。
我固执的想给妈妈擦眼泪,可是妈妈却突然抱住了我,用力的打我的后背,大声的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要折磨我,为什么不给我一天安生日子过,你爹这样,不要脸的女人这样,如今你也这样?你说啊,你为什么这样?
我看着,听着,我只是说了一句话:妈妈,是不是因为我是漂亮姑娘,所以你才不喜欢我的?现在我不漂亮了,是不是妈妈就喜欢我了?
“为什么觉得妈妈不喜欢你?”。
“妈妈你从来不对我笑!”。
妈妈愣愣的看着我,甚至忘记了号啕大哭,忘记了责骂,只是愣愣的,看着我。
忽然,我被妈妈推搡着,往门外推搡着!
“你不是我的孩子,我没你这样的孩子,滚,去找你爸去,我们家没你这样的孩子!”妈妈大声喊着,引来了周围的邻居,隔壁的姜奶奶,哭着抱着我,质问着妈妈,这是要做什么!
我站在门口,低着头,听着周围吵闹的声音,嘴里不断的念着,我不是漂亮姑娘,妈妈就会喜欢了…脸上的伤口,因着刚才的推搡,再次流出鲜红的血液,湿透了粘在脸上的纱布块,混合着我的眼泪流下来,一滴一滴的,滴在我两只脚的中间,而我依旧重复着那句话!
我突然睁开眼睛,依旧是昏黄的灯光,依旧是德德玛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我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看着妈妈在昏黄的灯光下织着毛衣,不时的喝着茶水。我想叫一声妈妈,发出的声音却和蚊子一样。
蚊蝇一样的声音,引得妈妈抬起头看了看我:“醒了?没死呢?”。
“嗯,醒了。”。
我支撑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这是奢望,我就像一碗面条,根本不能站起来,只能看着妈妈走到我的身边,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又拿出夹在我胳肢窝里的体温表。
“38度6,还是没退烧,你继续睡吧,等你姐回来就吃饭。”。
妈妈转过身,继续坐在沙发上织着毛衣,嘴里碎碎的念着:“你们就是来折磨我的,你爹这样,你也这样!”。
我闭上眼睛,回忆着刚才的梦,我知道,那个梦真真实实存在过,在多年以前真真实实的发生过,在我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以至于每一次的噩梦,和生病时的胡言乱语,都逃不开那真实却又摸不到的梦境。
挂在墙上的钟表,当当响了九声,提醒我已经九点了,可是姐姐却还没有回家。妈妈也看着钟表,碎碎念着:“早该回家了啊,这都九点了学校怎么还没放学?”。
“我去学校接你姐姐放学去,你自己在家睡觉,等你姐回来了在吃饭。”。
“嗯。”
胃里空空的,有点疼。可是我不想起来,如果妈妈知道我偷偷吃饭不等姐姐,会更不喜欢我的,所以我要忍着,等姐姐回来。就这么想着想着,我渐入梦中,那让我恐惧,伤痛的梦像钱塘大潮一样,再次涌进我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