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去?”翔吞下手中剩余的半个水煮蛋,望见食堂墙上的钟指向7点半,可坐在对面的小室友还在慢吞吞地啃面包,一点也没有动身的意思。
八点就要集合了……
“你不用管我,”阿岚见他犹豫不决,喝了口牛奶,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不会去的。”
翔想到昨晚睡意朦胧中听到的话,知他下了决心,只好收拾好杯盘离开。
喧嚣慢慢退去,食堂的人渐少,最后就剩阿岚一人。
他用筷子戳着碗中残羹剩饭,本还想在这儿磨蹭一会儿,可眼角不小心瞄到身穿白色制服的胖大婶已拿起扫把,正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不得不迅速将用过的餐具放到回收桶中,一溜烟逃出了食堂大门。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今天路上行人少了许多,小孩们大都去训练部了,闲来无事的家长们也都跟去凑热闹了吧……
他不知不觉竟到了训练部的铁丝网外。朝阳将铁网内操场上的沙土照得金灿灿的,偶尔有风吹过,金色的沙子扬起,像是星屑一般。
十几个孩子站在操场中央,随着时间流逝,交头接耳的人越来越少,紧张感渐渐弥漫。
他一眼便从人群中找到自己最熟悉的那个,虽然那家伙昨晚兴奋得只睡了几小时,当下却两眼放光地盯着教学楼的方向,活像一只期盼主人归家的小狗。
胸口有些闷。
他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再也不想承受那些恶毒的目光、更不想慢慢被那些人腐蚀了吗?为什么现在会这么不甘心呢?
耳中忽然再次响起那家伙昨天说过的话:叛贼的儿子又怎么样……习惯了也没什么……
是啊!这样一想,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如果今后也只是这样……那也没什么了吧!他真的应该选择就这样离开吗?
后领被人一把揪住,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提到了半空中,一转头,一双冒火的浓眉大眼出现在面前——“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完了,上次游叔露出这种眼神,他半条命都没了,屁股疼了整整一个礼拜……
“我……呃……”大脑飞速运转,可当下没有一个借口能让他逃离魔爪!横竖都是死……阿岚两眼一闭,浑身不住颤抖着从牙缝中挤出了实话:“我本来不想留在这了!”
“……本来?”游挑高了眉毛,硬是压着怒火,沉声问道。
阿岚仍是紧闭着眼,脸涨得通红,用尽所有勇气把憋在心里多年的话一吐为快:“我不想平白无故地被欺负!不想总是挨白眼!更不想变得跟那些家伙一样!我一直想离开这里!可是……可是现在……”男孩的声音越来越哽咽,自尊心让他没法继续说出下面的话。他猛地将脸高高仰起,瞪大了眼看着天,咬着牙倔强地不想让泪水流出眼眶。
游懂了。怒气刹那间消失无踪,看着这孩子忍泪的模样,他真想把自己狠狠揍一顿。他身为监护人,竟然从未发现这孩子受过这些委屈!
他把男孩放下,掏出手帕按到他脸上,声音干涩:“你可别搞错了,落荒而逃和自己选择离开是两个概念。现在就放弃还太早了,等你通过考试、让那些欺负过你的家伙都对你心服口服,然后再堂堂正正地说出自己的选择,这样不是更有骨气吗?”
盖住那小脸的手帕渐渐沁出湿痕,小小的身子颤抖着、僵硬着,他握紧了拳头,无声地抽泣。
游拍了拍那单薄的肩膀,转过身去不忍再看他:“如果想通了就进去吧,我会跟负责你们的老师说明迟到原因的。”
冬日阳光下,孩子们已经听眼前这个一身黑衣、身材高瘦、随意将长发在背后绑起的中年男人唠叨了快两个钟头。就连阿岚中途进入队伍,他也只是点了点头,嘴里念叨的话一刻也没有停下。
终于,男人顿了顿,扶了扶眼镜,清了清喉咙,然后又不慌不忙地慢慢说道:“嗯……刚才概括地向大家介绍了今后的教学内容,下面我们来说一说训练部的各项规定……”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个一指见宽、约两枚硬币厚的纸卷,捏着它的开口处轻轻一抖,纸卷“刷”地打开,底边几乎垂到了地面。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致演绎出了“目瞪口呆”这个词的含义。
陪伴男人而来的红衣女子紧锁着眉,再也忍不住似的一步跨到男人面前,夺过他手中的纸卷,向后一扔。只见她指尖银光一闪,随后听见“咚”的一声闷响,纸卷已被端端正正地钉在了两米外的大树上。
这个看上去比那男人小了至少一轮的年轻女子就这样挡住了前辈的大半身影,对着被折磨了许久的孩子们大声道:“听好了!”这突如其来、响雷般的声音把站着睡了半个多钟头的女孩吓得一抖,瞬间清醒了过来。旁边的男孩用眼角瞄见她茫然无措的表情,不禁微微勾起了嘴角。
只听那女子继续说道:“训练部的各项要求,解散以后自己去那边看!我现在只说最重要的三条,”她眼神凌厉地扫过这些稚嫩的脸庞,十足威严:“第一、可以切磋武艺,但不许打架!第二、武器不准带出训练部!第三,”她一字一顿道:“不、准、背、叛、同、伴!都听清楚了吗?”
“呃……啊?”孩子们被问得一愣,只有几个胆子大的三三两两地回应了她。女人似乎对这稀稀落落的回答不甚满意,眉头皱得更深,又大声问了一遍:“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这次终于迎来整齐的回答,孩子们清脆明亮的声音煞是好听,让林中的小鸟也跟着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女人的表情缓和了些:“我听见了你们承诺里的决心,不错。要是有人敢违反以上三条……”红艳的嘴唇扯出一个让众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她放甜了嗓音轻声道:“你可以试、试。”钉在树干上的金属寒光一闪,仿佛道出了她未说出口的威胁。
“忍冬老师,您还有别的事吗?”出于礼貌,女人百般不情愿似的咬着牙问道。最好是没有了……
“哈哈,流华,别把孩子们吓坏了。”被抢去话语权的男人斜跨一步站到女子身边,笑着缓和气氛,可一听“流华”二字,一些孩子脸上的恐惧却更深了。
男人知道自己帮了倒忙,赶忙将话题转移:“啊……也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老师最后再说一句吧。大家都知道我们是雇佣兵,不管将来你们担任哪种角色,或多或少都会参与到战斗之中……”他的嗓音醇厚沉稳,好似酿了多年的美酒,“我希望大家从现在开始思考,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战斗,是不是真的有决心、有能力承担自己想要的角色。”
他注视着这些寄托着新月未来的小小灵魂,他们有些还处于混沌之中,有一些已经开始成形。男人露出温和的笑,他那见证过无数次战斗的黑瞳里似乎还藏着更多的话,此刻却只说道:“希望在大家离开训练部时,能够交给自己一份满意的答卷。”
解散后,不少孩子仍围着大树惊叹不已:“呜哇,那个女的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男孩伸手戳了戳紧紧嵌入树干的金属,惊道:“原来这只是普通的硬币啊!”他刚说完便发现众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疑惑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阿岚翻了个白眼暗想:比起那入木三分的硬币,这深秋时节还单穿背心的你才更奇葩吧。
“那是夏部星组组长流华,最擅长暗器,这点功夫对她来说只是小意思而已。”一个抱着本厚书的女孩打破尴尬,她推了推盖住自己大半张脸的圆框眼镜,对着男孩眯眼一笑,大大方方露出一口缺了门牙的皓齿。
躲在她后面的女孩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小苑,别跟那个怪人说话啦……”
背心男孩闻言,苦着脸望了过来:“怪人……是说我吗?”发现他射过来的视线,女孩像是受惊的小兔,忙将整个身子都藏到了好友身后。
男孩觉得有趣,用力一跳蹦到小苑跟前,歪着头将脸凑近她身后缩成一团的女孩,对她咧嘴一笑:“我叫冰焰,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交个朋友吧!”
女孩的脸“刷”地红成一片,慌忙后退却重心不稳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晓晓,”羽靠近自己最熟悉的女孩,悄悄问:“介绍自己的时候,都需要离那么近吗?”见晓晓一脸诧异地瞪着自己,羽有些紧张:“我是听叶哥哥这么叫你的,可以叫你晓晓吗?”
郁晓晓忽然想起来,哥哥是说过,这孩子以前很少跟人接触,却没想到竟然会严重到这种程度……那……叶哥哥那么照顾她,果然只是因为这孩子恨可怜吧……
“不是这样的,”晓晓将双手放到羽的肩上,看着她的眼睛语重心长道:“那是反面案例,千万不要学喔!”
“哦……”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对自己黑着脸的晓晓会突然笑得那么甜,但……不是坏事吧?
被怪人和好友夹在中间动弹不得的女孩眨眨眼,突然松开了手中约有十公分厚的硬皮书——“啊!”男孩惨叫一声,捂着后脑勺跪在了地上:“天呐!我被雷劈了吗?”
“就快了,”女孩随他蹲了下去,仍是露齿而笑:“如果你还这样吓人的话。”
她那藏针的笑容让男孩背后冒了几滴冷汗,他转头望向呆坐在地上的女孩,痛得龇牙咧嘴的脸上浮上歉意:“我吓到你了吗?抱歉……”
女孩仍是红着脸,却没有那么害怕了。她摇摇头,轻声道:“是我太胆小了……我……我叫繁絮……”
阿岚再也无法直视这肥皂剧般的桥段,转过身来,扶着翔的肩深深叹了口气:“为什么身边就没有正常人呢?”
对于这个问题,翔也只能用苦笑来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