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掩去古堡外墙的累累伤痕,浮华炫目的水晶灯下,宾客们身着锦缎华服翩翩起舞,仿佛再无人记得直到几年前才完全平息、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的内乱。
这座城堡位于月国西南部的森林之中,拥有它的淑王非常幸运,在内战中期便早早投奔了如今的王,不仅避免了像其他那些叛乱的兄弟般被灭全族,还因自己的衷心被赐予了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古堡外是一座占地极大的精致花园,花园一角的空地上停满了几十辆黑得发亮的顶级豪车。豪车的主人们都是这个国家各领域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们今日均是为了一场订婚典礼而来——淑王的女儿与月国官宦世家——“楠华家族”的订婚典礼。
小小的男孩穿着正装、系着领结,穿行在古堡中,熟练而不着痕迹地摆脱了其他参宴人的视线。虽然才八岁,他早已学会如何躲避监控探头,脚下生风地直奔目标而去。
他一直不懂,为什么“大哥”跟皇室联姻连他都要跟过来联络感情?他这个私生子来了,明明只会增加别人对楠华家族的话柄而已。宴会上虚伪的你来我往让他恶心,那些大人总是当面说一些好听的话,背地里又相互恶言攻击。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便被送到现在的“家”里,无时无刻不被“族母”——父亲的正妻,那双恶毒的眼所注视,让他有时几乎感觉快要窒息。不过正因如此,他才能在不知不觉间练就了躲开监视的好本领,所以他的缺席至今一次也没被人发现过。
古堡全体都是用巨大的方形石砖所垒成。天花板下的水晶灯高高悬在头上,空旷的走廊里不断传来他的脚步落在石质地板上所产生的悠远回响。
男孩来到一条深长的走廊,石墙上装饰着三幅约一米见方的油画。他毫不犹豫地走向第三幅,一手轻轻将它抬起,一手按下藏在油画后的某块壁砖。“咔”的一声,壁砖向两旁退去,一个略小于画布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他的心跳得咚咚作响,男孩迅速向两旁张望了一下,接着攀着墙壁灵巧地一跃隐没在了洞中。
油画一晃回到原位,完美地遮盖了洞口,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油画对面的墙上,一枚嵌在石壁缝隙中的针孔摄像头悄悄记录下了一切。
藏在城堡数不清的房间中的一间监控室里,一位老人微笑着注视了全过程。
他须发花白,略微宽大的燕尾服下隐藏着精瘦而有力的肌肉,当那双历经沧桑的眼中锐利被收起时,这位六旬老人几乎与其他贵族家中的老管家没有什么区别。
他抬起左手,微翘的嘴角泄露了些许恶意,低头对腕上手表轻声道:“阿叶,计划有变,地牢里的另一个孩子也给我带来。”
“什……现在改变计划?!”灰白鬓发下的无线耳机那头传来咬牙切齿的少年嗓音,仿佛在尽力压制积存已久的愤恨,电话的背景音中还夹杂着另一人抑制不住的无奈悲鸣。
一片漆黑中,石质阶梯从洞口一路向下延伸。男孩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微型电筒,小跑着一路前行,始终沉着的眼里渐渐浮现兴奋的光。
从某次偶然偷看到那老头开启暗道开始,但凡来这城堡,他是一定会到这里来的。
柔和的光慢慢点亮了他的前路,男孩一边暗恼自己的心跳得咚咚响,一边慢下脚步,装出气定神闲的样子。
走下最后一步台阶,眼前顿时开阔起来。
地牢的铁围栏安静地伫立在眼前,昏暗的灯将它们染上橙黄色彩,显得也没那么冰冷了。
这间牢房面积大得出奇,更加不可思议的是牢房内竟然铺上了木地板。里面的家具除了床,甚至还置备了小小的木质书桌与书架。
书架上由高到矮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各类书籍,从各国童话到他看不懂的外文书,涉猎之广一度让他以为这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倘若没有那碍眼的铁栏,眼前分明就是间普通的卧房。
前两次他来时,那家伙总是端坐在书桌前那张对她而言过高的椅子上,晃着光脚丫子就着油灯看书。见他来了,那沉静的小脸只一瞬间闪过惊讶的表情,他若不搭话,她便又沉入书的世界里。
他有些期待地想,这一次她会有什么反应?会主动与他说话吗?或是仍旧埋头读书呢?
脑中充斥着各种想象,致使他直到走到牢门前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牢房里空无一人。
忽然意识到这座昏暗的地牢里只有他一人时,恐怖感蓦然袭来,手脚倏然变得冰凉。他一动不动,暗暗深吸了一口气,侧耳注意身边的一切声响,却只听到不知从哪传来的呜呜风声。
牢门突然微微动了动,他吓得背后一麻,定睛一看才发现门锁竟然开着,刚才是被风稍稍吹开了。
难道她逃走了?他定下心来,踌躇后,轻轻推开了牢门。微锈的铁门“吱呀”一响,在神经极度紧绷的当下,这声音刺耳得让他心惊肉跳。
小心翼翼地跨进牢门,他踩上了这一小块她自有记忆起便未离开过的土地。
油灯还亮着,书桌上摊着一本薄薄的本子,纸页不时被风轻轻翻动着。
他走近一看,展开的那一页上潦草地画着五线谱,谱上还用铅笔勾出一些奇怪的点和线。他在上周的钢琴课上刚学会识谱,不禁边看谱边将那曲子哼了出来……
“噗!”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他吓得浑身一颤,手一松,笔记本坠落在地。
身后一阵凉风袭来,他猛一转身,只觉眼前一黑,口鼻被人捂住,刺鼻的气味侵入脑中,一瞬间便失去意识。
十六七岁的黑衣少年悄无声息地接住男孩倒下的身躯。他以脚尖挑开藏在书桌下的暗门,一双手立刻从门下伸出接过男孩,又相继将两个麻袋和一个装着液体的塑料桶送了上来。
少年动作不停,立刻将麻袋拆开,一男一女两具早已僵硬的孩童的躯体从中露了出来。他将桶中液体浇在尸体和家具上,拾起刚才掉落在地上的笔记本,让油灯的火焰舔上纸页。
平静无波的眼眸无意中扫过纸面上的乐谱……呃……虽然节奏没错,但这可不是那男孩刚才哼出来的调子啊……
手腕一使劲儿,烧了一半的笔记本飞落床上,立刻化为熊熊大火。
少年拿起灯回到书桌下的暗道前,跳入洞中的一瞬将油灯向上扔出,暗门合上,油灯坠落在书桌上,随灯油倾泻而出的火苗不久便穿透桌面薄漆,引燃木芯。
几小时后,舞池中的人们终于循着滚滚浓烟找到失火的源头,却因暗道狭小而束手无策。待火事平息,漆黑的地牢中,化为焦炭的书桌早已坍塌,忠诚地掩盖了早已与地面融为一体的暗道口。
月国皇宫中,君王翳已昏迷多日。
刚刚成年的太子静立在榻前,俯视着这个战斗了半个多世纪,平定了亲王内乱、一统天下的男人。如今他油尽灯枯,人事不省。
“太子殿下,”老丞相缓步跺到太子身边,双手呈上一封书信:“淑王禀奏,咒体死了。”“咒体?”太子挑了挑眉,展开书信:“什么时候出现的,我竟从未知晓……烧死了……和楠华家的幼子一起?”
老丞相低头答道:“咒体是六年前剿灭豫王一族时发现的。当时她只有一岁多,尚无法识人,我王便下令将她就近关在淑王城堡,同时也封锁了消息。”
太子闻言瞟了一眼那昏睡中的老人,又道:“信中说楠华幼子因诅咒反噬而亡……真会这么简单?况且,那么小的孩子能从管家手里偷走地牢钥匙吗……尸体烧焦,也就是说无法辨认面貌,可会是假死?”此事正好发生在在父王病重昏迷之后,当下是多事之秋,难免有蹊跷……
“老臣也问过淑王,他说要进入地牢只有一条暗道,地牢嵌于坚硬的石层,要从别处打地道进入地牢绝非易事。监视录像显示当晚只有楠华家的那孩子进过地牢,不久便发生了火灾,因此只能这样推断了。”
太子仍存疑心:“他怎知打开暗道的方法?”“楠华家为与淑王联姻,已去过那城堡多次,想必是管家给咒体送食物时被那孩子看见了开门之法。”老丞相应答如流。
“这样啊……”咒体的能力固然很有利用价值,但驱动这股力量的核心是仇恨,稍有差池便会害到自己,秘史中已多次记载咒体杀主的事例……越是与咒体亲近的人处境越是危险,这个道理恐怕也只有被这诅咒纠缠的我族人才会懂得吧。
“当年知道此事的有哪些人?”太子问道。淑王胆小谨慎,应该不会想要动用咒体的力量……
“除了我王和淑王,还有在场执行任务的大王子与月郧数人。”
在此关键时期,王兄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吗……难道是月郧?可父王说过,雇佣兵集团月郧已与我王族结盟,绝不会叛君,留之可备不时之需……况且,若是咒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第一个遭殃的便会是当年执行灭族任务的月郧吧?
太子沉吟了一会,最终撕毁了信纸:“此事暂且搁下。父王昏迷,邻国对我国土虎视眈眈,当务之急在于如何维稳。赏淑王一箱黄金,就当是对他多年来看管咒体的感谢。另外为抚慰楠华家失去幼子,将去年建好的别墅送一套过去当做婚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