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大嗓门一吼,就把我吓得要投降。不行,太被动了。韦逸竹很快镇静下来。他决定要反守为攻。
“这位女士,我想请问一下,如果您的丈夫出轨了,您会怎样对待他?”
“一脚踢死他。”
“踢死了?”
“踢死了。”
韦逸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女人不像在吹牛,或者她太能吹牛了,她所说的话,总让人感觉到无比真实。阿霏说她自杀后不久,这个女人带着人闯进家里。她们怎么知道阿霏要自杀的?她们怎么进去的?难道阿霏太粗心,没有锁门?这三女一男,是什么来头?
“踢死人,不用坐牢吗?”
“坐过。”坐过?就是刑满释放。天哪,那她不就是劳改犯吗?韦逸竹又是一惊。
李小勐也大吃一惊。他相信地婕说的话是真的。把自己的丈夫打死,那要怀着多么大的仇恨才能下得了手啊!在场的人,除玄叶、玄翠之外,无不动容。
这个时候更不能示弱,韦逸竹硬着头皮,说道:“可能你很厉害,可你吓不倒我。我可以向阿霏下跪,磕头,但是不需要你们见证,更不希望被人挟迫——”
啪、啪、啪、啪。韦逸竹一句话刚刚讲完,余音未落,便被莫名其妙地抽了四个耳光。这四声,响亮,干脆,没有人看见是怎么打的。只看见地婕刚才还站在廊檐下,现在站在院子里,站在韦逸竹面前。韦逸竹觉得嘴里一股腥咸的味道,呸的唾了一口,地上一滩殷红的鲜血。
这个疯女人,她竟然打我,下手还这么狠。韦逸竹愤怒了,气得浑身发抖。但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她。他转身,往邵笛霏跟前走去。他的步伐尽可能地保持平稳,他的语气尽可能地保持平和。他不会跟疯子一般见识。遇到疯子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得远远的。
“阿霏,我们回家吧。”
“老韦,对不起。我不知道——”邵笛霏看到丈夫当众挨打,心里很愧疚。真搞不懂,这个地婕,有必要这么暴力吗,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只要丈夫真正认识到错误,诚心改正,下跪与否并不重要。
“别说了。我们回家吧。”
“好,我上楼去拿我的包。”邵笛霏往楼梯口走去。
“站住。事情还没有完呢。”玄叶伸手拦住去路。她穿着一样的红色风衣,一样的黑色西装,一样的芭蕾发髻,一样的孤傲冷漠。
看来不把老大说服,这事没完。邵笛霏折返到地婕身边。“小妹,算了吧。我已经原谅他了。”
“我们铱谷会还没有原谅他。制订的目标,必须达成。”地婕背对着她,面如寒霜。
“小妹,这件事到此为止,我求求你了——”邵笛霏绕到地婕面前,双手合十,面带愧色。吕正燕也想为韦逸竹求情,张了张嘴,没有讲出来。小杨一看,这不成啊,你几巴掌把舅舅、舅妈打走了,那舅舅说要给的100万块钱就泡汤了。她怀里抱着孩子,挤到地婕面前说:已经惩罚过了,比下跪磕头还要狠呢,两项相抵,就不用他下跪了,好不好?胡善勇暗自庆幸,刚才自己要是跟大舅子一样臭硬,估计也会挨她一顿揍。
胡老汉疼痛难忍,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要站起来,回屋躺着去。他不想再看下去。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一个女娃子,非要管人家家里的闲事,太不自量力了。
“知道男人们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女人吗?就是因为你这样的,心肠软!”玄叶见邵笛霏这几个女人都动摇了,决定提醒一下她们。
地婕背对着众人,笔直地站着,脑后黑色细长的发簪,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李小勐感觉到一股越来越浓的杀气,地婕恐怕在心里倒计时,时间一到,就会大开杀戒。韦逸竹肯定就要倒霉了。你把韦逸竹揍个七荤八素的,邵笛霏还会领我们的情吗?要是打出人命来——不行,我得搅和一下。
李小勐上前两步,低声对韦逸竹说道:“韦先生,请借一步说话。”说完,指了一下廊檐的远处。走开三五步,李小勐不敢再走了。再往前走,就到了三条狗的活动范围内。有一条狗昂起头来,脖子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嘴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韦先生,我建议你认真地考虑一下当前的形势。”李小勐尽可能压低声音。
“你不要说了。下跪磕头这个选项,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即使她把我打死,我也不会屈从。”韦逸竹真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李小勐说,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我也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打你耳光的这个女人是我老婆。如果我不配合她完成任务,回去后,我就要在我们互助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下跪。这是我们铱谷会的规矩。韦逸竹不为所动,说这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她不说她把老公踢死了吗?
李小勐说,那是她前夫。她这个人很偏执。你要是逆着她的性子,把她惹毛了,她会把你抛弃发妻母子的事情,害得你老婆割腕自杀的事情,印成一个小册子,给你们公司每个科室都寄一份。还会向各大报刊报料。如果她一失手,把你打死了,你也不会有一个好名声。想一下,你死后,你的家人将会受到多大的屈辱吧。你儿子刘自强的前程也得毁了。韦逸竹沉默不语,他相信,这些极端的行为,这个女人做得出来。故意惹火她,那就太愚蠢了。
李小勐见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便继续劝道,虽然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你要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才能做大事。在这里下跪,没有人说出去,谁知道?你家里的人也不会往你脸上抹黑。但是,如果你不跪,她把你以前的事情都说出去,你所有的光辉形象不就会毁于一旦吗?从全局的角度来看,年轻时候犯的错误,25年前做的蠢事儿,现在还要为之付出代价,这就太不明智了。
韦逸竹说,这是我自己家里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他心想,她花这么大代价跟我作对,能得到什么好处?
李小勐说,你忘记了?我们是铱谷女子互助会的,宗旨就是帮助遭遇婚姻不幸的女人。这就是她的信仰。你说有没有关系?
韦逸竹没作声。看这女人这么执着,说是她的信仰也不为过。
李小勐接着说,你刚才讲,你曾在吕正燕大姐门前下跪。现在,你却为了面子,在邵大姐面前坚决不下跪。邵大姐还自杀过一次,你对此不闻不问,悔过的表现一点都没有。回去后她再想明白了,她该又有多伤心呐。她还会跟你闹。你这是何苦呢?
两害相加,取其轻。是下跪磕头,还是冒着丢人现眼的风险害自己害儿子,很好选择。况且,我也是在帮这位小兄弟的忙。韦逸竹想通了,快步走回邵笛霏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去。院子里没有硬化,地下全是灰土。看来,他不在乎是否会弄脏自己高档面料的长裤。
“阿霏,对不起!刚才这位小妹训斥的对,我确实应该向你下跪,请你原谅我。”韦逸竹的声音不高,语速很慢。字字句句,充满真诚。说完,韦逸竹连续俯身向下,磕了三个头。邵笛霏满眼泪水,赶紧站上前双手拉起丈夫。老韦,我早就原谅你了,快起来吧!
胡老汉转过身来,双手扶着椅背,看着态度虔诚的韦逸竹,摸摸下巴上白色的山羊胡,笑了。李小勐跟这个家伙说了什么?竟让他接受这么屈辱的条件?地婕很想知道,在场的其他都想知道。
韦逸竹松开邵笛霏的手,又扑通跪下,高声喊道:“正燕阿妹,对不起,这么多年,你受苦了。”说完,他又连续磕头三下。他突然很享受这种豁出去的感觉。
吕正燕像被人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廊檐下,脑海里巨浪滔天。25年的光阴,就像做梦一样,如今留下的只有——什么也没有。他曾经是爸妈收养的孤儿,曾经是带着她姐妹一起在田野里玩耍的大哥哥,曾经是跟她海誓山盟过的恋人,曾经是痛恨到骨髓的天下第一大坏人。现在,他跪在地上给她认错,她好想冲过去,叫一声阿哥,都过去了。都是我的命不好,不怪你。
正燕阿妹今年只有49岁。但她容颜苍老,看起来像是六、七十岁,满脸皱纹纵横,额头上几道横的,眼角几道斜的,嘴角两边两道弯的;粗糙黝黑的皮肤,哪里还有一点曾经的青春的影子;曾经调皮活泼的眼睛,如今也眼窝深陷,浑浊无神。怀孕后,却遭遇撕毁婚约,为此她承受了多么巨大的精神压力呀!
“阿哥,起来吧,起来吧。”吕芝燕对丈夫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将韦逸竹搀扶起来。
“好啊,好啊,你们不计前嫌,真好啊。”胡老汉笑出声来,这个女娃子的方法是简单粗暴了一点儿,效果立竿见影,不错。胡老太太用托盘端着几碗热气腾腾的米粉,往堂屋里走去。胡西伟喊道:“各位贵客,都进来坐,吃饭了。”
玄翠驾驶着细雨面包车,缓缓行进在黑色的柏油路上。身后,半山坡的大院门口,邵笛霏、韦逸竹和吕正燕,还有胡老汉一家人,仍然在向他们挥手。
李小勐问道:“不让刘自强知道他真正的父亲是谁,这样对他公平吗?”韦逸竹几人决定不将真相告诉刘自强。
地婕、玄翠没有回应。玄叶说:“不知道。”
李小勐不死心,又问道:“韦逸竹从夫妻二人的共同财产里,拿出100万元,给被自己抛弃的前恋人,偿还感情债务,合理吗?”
地婕、玄翠没有回应。玄叶说:“不知道。”
跟三位美女一起坐车,竟然这么乏味,总得找个有意思的话题吧。李小勐双手搭在地婕的座椅靠背上,问道:“地婕,我们的西装是防弹衣吗?”
地婕头也不回,答道:“你说呢?”
“我不知道啊。你告诉我呗。”
“这是个机密,等你转正后,再告诉你。”
少来,又拿这一招敷衍我。李小勐解开安全带,跪在座位上,从后座上拽出自己的旅行包,取出一样东西,拿在手上。
“李小勐,你要干什么?”玄叶终于主动说话了,她的声音冰冷,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
“打劫。”李小勐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在玄叶面前晃了晃。
“小样儿,就你还打劫呢。”玄叶鼻子哼了一声,扭过脸去看窗外。地婕一动不动,好像还闭上眼,要睡着了。
李小勐不理她,拿着刀尖轻轻地往自己的胳膊上扎。噢,疼啊!怎么回事?不是不防弹衣,用刀都能扎得透。为什么狗咬我的时候,没有咬透。甚至胡西伟朝我背后开了一枪,我也没有什么感觉呢?
“玄叶,刀能扎得透,不是防弹衣呀。”
“哎呀,你扎得太慢了。让我来。”玄叶不由分说,一伸手,将匕首夺过去,高高地举起,对准他的心口,就要扎下来。李小勐吓得大声叫喊起来:“别,别,不要开这种玩笑。”
玄叶愣了一下,就在这时候,前面一辆车出了状况,来了个急刹车。玄翠不得已,往右猛地一打方向,一股强大的力将车身往右甩,玄叶控制不住,手握着尖刀,冲着李小勐的胸口扎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