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宫内,齐姑姑已经打理一众宫女准备好茶点鲜果,待我坐下,立刻奉上手巾为我净手。
我微微点头:“从今以后各方面还要齐姑姑多照顾了。”
她闻听此言,连忙跪倒在地:“侍奉皇妃是我等下人的福气,皇妃此言折煞奴婢了。”
我起身俯身去扶她,她将身跪得更低。这等年纪的侍人,如果不是先帝以前府上的旧人,那就可能是前朝宫中的旧人了。无论怎样,能到现在还在太皇太后侍奉着,都不会是简单人。
我令她起身,浅浅道:“本宫自幼疏于礼教,以后待人不周到妥当之处,还望姑姑指点包涵了。”
她低头连连称是,虽言辞谦卑,神色却也坦然。
晨起请安一折腾,着实有些累人,我让其他一应人等退下,带着红袖和齐姑姑到房内换衣卸妆。
宫内的规矩实在太多,时刻要注意礼仪规范,脱下那身重似铠甲的袍衣妆饰,换上身清快简装,顿时觉得神思一快。
我吩咐红袖自顾去收拾服饰,只留下齐姑姑一人在身边。
齐姑姑一边为我梳着长发,一边赞不绝口地说着:“娘娘天生丽质,真若天外仙子。”
我嘴角轻扬:“齐姑姑说笑了。”
齐姑姑倒不掩饰,笑咪咪接着说道:“这可不是假话,今晨刚刚见到娘娘时,在一起的老人都一块说呢,皇妃这容貌真是比前朝先后还要美……”
听闻此言,我略略凝思:“齐姑姑如何见的前朝先后呢?”
她见我蹙眉,慌忙止住道:“奴婢失言提及前朝,皇妃恕罪。”
我转过身劝她:“本宫戏言,姑姑不必放在心上,家父早年也是侍奉于江东闽国,这样算,我与姑姑是一样的。”
先帝本就是前卫旧臣,起兵时也是打着“誓清君侧”、“光复卫国”的旗号,可等到天下平定,自己身加九鼎,倒不喜欢旁人说前朝事了。若真是真心只为天下臣民,凭父兄才干,也不需用联姻来自保了。我看着已面呈衰态的妇人,好奇道:“齐姑姑若不介意,本宫很是好奇前朝宫中之事。”
见我还不介怀,齐姑姑也不再多言,只是隐隐说些她确实曾侍奉过前朝卫帝的一位皇妃,可岁月悠悠,她也记不起太多了。
我不勉强她,静静听她说着自己想说的。
她骤然住口,再看她,发现她正看着妆台出神。
顺着她目光看去,哥哥从北境带回的金簪静静躺在锦匣之中。
“齐姑姑识得此物?”我拿起金簪递到她面前。
她拿在手里仔细看着,复又双手呈回:“不认识,不认识,只是奴婢从未见过如此精美之物。”
我淡淡笑道:“确实精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隐隐感觉到什么。
梳洗完毕,齐姑姑又跪地请道:“从前六宫之事由内廷司执掌,如今皇妃入主六宫,理应由您接理诸多事宜,敢请皇妃随奴婢见过内廷司各主管,再做调配。”
我一时诧异:“太后不曾主理后宫吗?”
她微微摇头:“恒承王尚且年幼,太后将后宫事宜一应交予了下人,自己专心抚养幼子,所以这宫中大小事务一时由内廷司管理。只是……”她顿了顿,继续道:“太后特地吩咐下来,这宫中事还要交给皇妃做主。”
“本宫去请安路上,看宫内一切打点尚好,既如此,本宫初入宫,贸然入手,只怕会扰了宫中事宜,还是维持现状较好。”
齐姑姑一时面露难色,我安慰她道:“安排本宫自会向太后说,姑姑且放宽心。”
这么说了,她才有些释然,我继续吩咐着:“齐姑姑久侍宫中,以后这瑶乐宫内事还请您多用些心打点。”
“奴婢不敢行事,既然皇妃吩咐,那直到皇妃接掌,所出种种,奴婢必定每日向您禀报。”
我垂下双眸,轻抚前额。
齐姑姑了然:“皇妃既然乏了,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我点点头:“你先下去歇息吧。”
等她退出屋内,我静静看着锦匣明黄缎里的金簪,辉光如星,明珠流彩。
进夜掌灯时分,燕云晟来到了宫里。
一众宫人随我迎出殿外,依次跪拜。
他赐旨平身,便款款走进殿中,进入殿中,他让其他人退下,只留下我一人。
诺大宫内,顿时只剩两人,一如新婚当夜御书房内。
我默然在后面侍奉,静静跟着他走进内室。
“皇妃布置得还算雅致。”声音平淡如水,不见一丝波澜。
“陛下过誉,臣妾进入宫中,不敢有损皇家威仪,未有半分懈怠。”
不知道他是否听得进去,沿着妆台一道看去。
“摆些花草是不是更好?”他淡淡问道。
“陛下圣明,可臣妾一向懒散,侍弄不了花草。”我喜欢花草,也会在室内养些,可我不会受你恩惠来养。
他回眸看向我,我瞥向一边,装作看向别处。
窗台之上,随我一同入宫的蓂荚草沐浴日光,映着朱窗白墙,分外醒目。
他显然注意到了死气沉沉的室中的一点生机,白皙手指扶上荚叶,轻轻捻着,“历草何因见,衢尊岂暂忘。”他徐徐吟出,翰林风采尽显目中。
他们除了样貌,什么都不一样。
云征哥哥在时,家里有了新的花株,他都会满面惊喜:“婉婉,又养新花了!”
然后无论我如何遮挡,他总会想办法把枝叶咬掉一口。
那是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也是他最喜欢用来逗我开心的办法。
还在广陵时,父亲第一次允许他自由走动时,我就带他去看父亲养在后园的花草。花草正盛时,满园姹紫嫣红,花香沁鼻。
我曾把他带到萱草圃前,一朵一朵地指给他看。他也顺从着任由我牵扯着,一朵一朵看过。
他那时也是这样抚过,我以为他和我一样,就像感觉到她们的生命一样,痴痴看着他。
没想他突然两指夹起一朵,直直塞进了口中。
我大吃一惊,反应过来时忙伸手握住他的脸,大喊着:“不能吃!吐出来!吐出来!”
他倒悠闲,微眯着眼睛,嘴里甚至浅嚼起来。
我拿他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生生吃掉了一整朵。
他吃完后,还向我张张嘴,露出如珠皓齿,告诉我他确实是吃了。
我惊诧看着他,仿佛什么重要东西被夺走了一样,顿时脸颊红热,委屈的想哭。
他见我神色有异,乱了手脚,没了吃花时坦然:“傻丫头,我在逗你玩啊。”
“嗯……这么好看,还以为是婉婉在请我吃啊。”他痴痴笑着,一脸天真喜色。
我佯怒瞪他一眼,随手从园边摘起一颗野草递上去。
他依然傻笑着,接过去牛嚼牡丹般咬了一口。
看着他的傻样子,一时就被他逗乐了。
再至后来,他为了逗我,每次都会故意装傻地咬一口家中的花草,尤其是在室内的花草,那时几乎每株上面都留着他整齐的齿痕,而我也总是把带着他痕迹的枝叶摆在显眼处,自己一个人看着偷笑。家里每次有了新植株,他会显得比我还高兴,直到哥哥为我带来了一棵仙人掌……
搬至京师后,每次他来看我,也会装模作样找着有没有新花草,只为了让我开心。只为我一笑,在寒冬盛夏时,他也会冒雪浸水去咬一下腊梅新荷。
想到这些往事,心里欣喜,竟差点笑出声来。
燕云晟听到响动,回首看我,我忙敛起笑容,正色看向他。
他微征看着我,不再多逗留,转身离开。
我跪地相送:“恭送陛下。”
他停下脚步,缓缓道:“归宁之期,朕会派人护送你回府。”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