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响,起惊鸟;夜清星稀,皓月当空,城中繁华盛景,目光所及之地,尽是灯火通明,火光摇曳的红色灯笼,映照出连绵街巷,河畔两侧杨柳依依,随风飘荡;迷离烟雾笼罩着静静流淌的未泱河,岸边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在绣楼露天凭栏远眺,便看得见这一片盛世佳景。
城中一片繁华,丝毫看不出来只在短短三月之前,京城上至高官望族,下至平民百姓,白衣素缟,肃立道路两侧,恭送先帝灵柩出城入陵。三个月,城中人似乎早忘记了当初的悲伤,满满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之中。
我慢慢踱步走进屋内,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的烟花发呆。
清姐姐轻轻地走进屋里,点燃了内室的熏香,白木香芬芳甜美的气味弥散开来。
“小姐,夜深了,早点休息吧。”清姐姐俯下身附在我的耳边说,她的声音始终那么清新纯美。
清姐姐年龄比我稍长,在我尚不足十岁时,她进府后就对我照顾有加,名份上虽是侍女,但我一直视她为姐姐。我一度让她与我以姐妹相称,她却始终不肯;我竟自唤她姐姐,她仍称我小姐。
我转过头打量她,已近就寝时分,她身穿一件素白色锦衣,外披粉色敞口纱衣,一支银簪挽住秀发,耳垂下戴一对白色珠坠,屏息而立,玉骨冰肌。肤若白雪,蛾眉皓齿,虽略施脂粉,亦难掩清雅,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水灵。
清姐姐见我只是看她而不说话,便转身整理卧榻。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以前都没有注意过,清姐姐真是一位美人呢。”我打趣道。
“小姐又开玩笑了。”清姐姐没有停止整理被衾,声音里却透露了她的浅浅笑意。
“清姐姐你是江东人氏吗?”我托腮问道。
“只是祖居江东,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家人颠沛流离了。”她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悲伤。
“京中都盛传,江东女子气质不凡,美艳多在眼睛。清姐姐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清姐姐走到我的身后,轻轻梳弄着我的头发。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清香,手指纤细轻盈。
“夫人当年是名震江东的佳人,小姐是夫人的独女,想必天下论相貌无人能出小姐之右。”
“可是母亲总是说病逝的大夫人才是天下第一美女子。”我怅然若失道。
清姐姐轻笑一声,“大夫人是夫人是亲姐姐,自然夫人是要谦让的。”
我不再说话,静静地享受着着清姐姐的梳理。透过窗外,可以看到皇城禁宫在黑夜烟火的映照下若隐若现的巍峨轮廓,自从先帝驾崩之日起,父亲已在宫中辅政一月有余,除了几句口信,再没有什么消息。
“父亲这几日也不会回来了吧,都已经这么久了。”
清姐姐放下梳子,双手搭在我的肩上,“丞相大人是开国重臣,又是先帝最倚重的人,适逢先帝晏驾,宫中之事繁多杂乱,丞相忙些也是难免的。皇子还是太子时,京中便传闻皇上只喜饮酒赋诗,对政事朝务并不在意,登基时日尚少,怕是一时间还难以适应吧。”
我看着地毯上的牡丹花纹,喃喃道,“皇上都已早过加冠之年了,还要人帮衬着。”
“今夜恐也会起风。”清姐姐转身去关交窗,“再过不久亦是小姐的及笄之礼,在那之后,小姐也不能像现在这般任性了。”
“不然的话,”清姐姐冲我莞尔一笑,“小姐的良人可是会不愿意的。”
听她这么说,我不服气地嘟起嘴:“哼,清姐姐不是也没有出嫁吗?我要等到清姐姐之后。”
“唉,小姐怎么能和我比呢?”
“对了,”我冲清姐姐一眨眼道:“不如等哥哥代天巡狩归来,我替姐姐向哥哥提亲如何?”
清姐姐听完立刻低下头,手指捏着衣角,显出一点拘束,脸颊蓦地红了。一向大方自然的清姐姐,只要提到哥哥就会现出窘状。
“公子将门之后,誉满京师,奴婢一代下人,不敢有非分之想。”清姐姐不忘礼数,忙屈膝行礼。
我哑然失笑:“清姐姐又脸红了。”
“小姐你……”清姐姐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
我捻着手指,“哥哥也快回家了吧,只是到北部宣旨,也要这么久。”
“北部戎狄觊觎我朝多年,皇上担心异族会趁先帝晏驾之时伺机南下作乱,所以降旨让公子北部报丧之后再巡视北部边防,北部重镇,地广兵多,时间自然也会久了。”
狄戎,是趁中原大乱时在北部崛起的游牧民族,兵锋最盛之时,前锋甚至饮马长江,一直是北部朝廷的心腹大患。先帝宏图大志,一统中原之后长辔远御,又派皇长子恒凌王燕桀领军三十万驻扎北防,终得诸夷恭顺,四境宁谧,才使中原得以休养生息。
先帝龙驭宾天之后,父亲禁宫处理朝务,皇帝也派哥哥去北境向皇长子恒凌王报丧,同时代天子巡视北部军队。这是皇上的极大信任与至高荣耀,身为臣子,自然义不容辞,哥哥临行前如是说。
我回到内室侧身躺在榻上,清姐姐放下床帐,吹熄了明烛,轻轻关上屋门,转身出去了。
烛光暗下去,皎洁月光照进屋里,室内蔼蔼,隔着窗纱,还是可以依稀瞧见屋外绽放的烟花,黑暗之中弥散着白木香的味道,父亲明日也许就会回家了,这么想着,我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