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展书双手用劲握着竹竿,紧紧的紧到手指都泛白,他腿在抖着,眼睛盯着那个被人扶着跳到了岸上的背影,那炫光的玄黑披风在明亮的月晖下烈烈鼓起又落下。猛地看着这个迎接自己归来的被血水染遍湖滨野荷地,一向厌恶血腥气味的左展书,瞬间却也是个地狱魔鬼,跳起踩着那一扇扇巨大沾血的荷叶,将手上的竹竿舞成了死神的镰刀,一个个的生命被死神的怒火收割着,混乱的打斗瞬间成了他一个人泄愤的单边屠杀。
待他再次跳到长木船上的甲板,好似半疯,不修边幅,身上有泥,脸上溅有血,连里面的单衬衣也粘了泥水,静默着,眼睛毫无焦距地看着地宫的人麻利地堵截着、清理着自己刚才疯狂的战地。
他此时把人命当成了渣滓的落寞神情,倒比所见过的任何穿着狰狞的盔甲的将军抖擞精神,挺起肌肉,准备杀戳时,更让人畏惧。
早是夜过大半,稀疏的星星,幽幽地正透过不知何时涌起的漾漾的雾而闪烁,雾气漫卷多姿,但是这又能怎样?如何遮挡得了这滨河美景变成地狱所给人心的重重一击!此时的野荷地,就如一条九头蛇爬出沼泽,在它蜿蜒路上散布着死亡的气息。
伴着笇靖西的嘘嘘的干呕声,段月盯着赵冀被搀扶着下了船上了一辆宽大的马车,最终还是拿起了标着“淄川”大字的灯笼,插在马车门后,跟了上去。
段安拉了拉她衣襟,段月没有回头,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也拉上了车。南疆这蹚水,蹚不蹚?早在自己紫玉王灵身份被公开时,就已经没有选择了。更何况,此时,赵冀也来了南疆。蕊蕊是躲不开的啦。
没有带上一个地宫的人,左展书亲自赶着马车。这个可不是淄川王爷的专车,没有弹簧,没有垫子,是拙政阁勘察线路专用,倒霉透顶地在不平整的路上奔行。既然已经是在了陆路上,以前那批人马自然是要放回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整个路程,笇靖西弱弱的躺着一侧,几乎要占了半个车子,唉,该死的颠簸,可别拆了他的骨头!
赵冀斜斜地靠在车壁,眼睛看向段月。赵冀此时脑子异常的平静,至于南疆之行如何“吉凶莫测”?那又怎么样呢?此时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了眼前!
有五年多了!彼此又这么近,呆在同一个小空间里!可是在这长长的五年时间里,怎么就突然间不怎么理会自己,跟自己生疏了呢?居然还玩失踪?来了府里也不去见自己?自己却无时无刻地不在心里念着他。
段月靠在马车门口,右手捂着胸口,那里的心跳得就像雷在轰鸣。此时在她心里其实是有些甜蜜的,这对她是非常陌生的,还有其他的陌生的感觉情绪,比如害羞,比如不知所措,比如舒适放松,……。其实在她认知世界里,在她的亲朋里,在她所有接触过的人群中,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里,有一种她无法想象的关系——恋人!这是她不曾认知不曾经历过的一种关系,这种陌生让她感到恐惧与慌张,想逃!此时,她知道他在看她,可是莫名的忐忑让她不敢回头看。
其实从入住到拙政阁里,两人两小无猜的,就那样浑然一体相处着,懵懂无知。甚至以为,也许永远,就这样的啦。
有时候她无法细致的描绘出他的脸,但却是那样的亲切熟悉,让她时时刻刻想去亲近。他们在一起时甚至都不需要任何称谓,抬头看到对方正在看着自己,无需任何言语就已经诉说了彼此心里的想法,彼此一个对视,就能把彼此的心看个彻底,能马上感知另一方的心里情绪。
赵冀每次对她说话时,就像软软暖暖的吹着一朵喇叭形的百合,又像是释放一颗迷魂的炸弹,把她本来就不多的理智轰得灰飞烟灭,只知道满心欢喜地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而他,在看过来时也是满脸满眼专注、温柔轻语,唉,这无知的少年,哪里知道,这时候的神情可是杀伤力巨大威力无比的武器,倾吐着“花开的声音”!
直到笄第礼,大梁帝王的定亲。那晚,他像往常一样,虽然喝了点酒,想象着他未婚妻是什么样的模样,忽然把手抱住了她的脸,朝着暮月的银光,自己腾地红透了的脸庞,就像一朵被晚风所摇荡的莲花。
他就那样的轻轻的吻了下来:好像燕子的翼触着颤抖地微微水波;好像夏日微风吻着莲花娇嫩的花瓣;夜色愈加明亮;月在天上照得更加强烈;夜莺叫得更加响,但又忽然沉寂了。
就如旋风和电雷践踏过大野;就如野兽的群狂奔过原野;就如远离世界神圣的隐士们呤唱起梵音;就如深深的湖底闪出了水晶的殿堂!……
那一刹,段月脑海里闪现出一切景象,就在那一刹,好像脑海里没有了任何景象!她推开他跑开,飞快的回到卧室里,跳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像只冬眠的青蛙捂住,可是脸还是烧了起来。心的狂跳声,好像要把屋梁震塌了。
翻来覆去地熬到半夜,自己一身轻睡衣披着发拿着玛瑙笛子,来到了第一次相遇的那颗巨大的白荷玉兰的大树上,吹了大半夜的笛子。但是世事弄人,她当时狂热的神情哪里注意到,她那晚动情的模样,却烙进了另外一个少年人的生命里。
那晚,他们不知道的是,涂明烁将那个吻看在了眼里。那个豆蔻韶华的少女,站在那高高的盛开着满树洁白的芬芳的白玉兰花的枝丫上,他远远的看护着,脚却又情不自禁的靠近着。随着醉人甜蜜、激荡狂热的笛音,月光好像在自由而欢快地滚动着。
那个衣襟翻飞,秀发飞舞的少女,让他晕眩,血管里仿佛流过闪电。他猛地发现自己心理孤独的血,仿佛感受到了春天地呼吸,一滴一滴的融化;仿佛在潜水的深渊里看到了珍珠;在大野的沙漠盛开着幸福花;在漆黑浓暗的洞窟看到了光——
这少年时的情感际遇,完全不懂得其中的秘密,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些什么,完全受着满心欢乐的支配。谁又在那个懵懂而又天性十足的年纪,对于自己的心,完全没有隐藏着?没有犹豫着?没有后悔着?
就这样地且让这两个少年如此炽热、迷糊、忐忑吧,而周围一切静悄悄,谁会在这盛夏的后半夜里路上发出声响?除了马车轮在轧轧转动,烦嚣而低沉,仿佛滚着渣滓沸腾。马车行过的是一条可“自然“铺造的路,不是沟就是石头,最要命的是,有时路变为河,却又不可行船,一路的狼狈啊,就在那两个昏睡了三天四夜才苏醒的人,几乎又要晕过去时,马车却停了。
赵冀第一时间躬身往外,更本就没有立稳,身子前倾而出,手毫不犹豫地抓在了段月的肩。此时,他满眼金星,脸色青白,肚内翻腾,此时,他明白,段月是不会推开他的。果然,感觉手里的消瘦的肩膀轻微地战抖了一下,就见段月伸出手来环住他的腰搀扶起来。个头好像高了,怎么还是那么单薄呢?幽幽地,似有似无,还像还有点清爽的香味。怎么几年里还学会用香了吗?没忍住,把自己高出的半个头低过去往发顶闻了闻。隔得太近,看清了脸上的浅浅淡淡的毛绒绒一层婴儿般肌肤染上一层红晕。
腰一紧,就被半抱着跳下了车。可是马车外的一切,让他目瞪口呆,这可不怪身为一国王子的他没有见过世面,实在是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