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入夜时分,淄川王从昏迷中醒来已是在一条浅河支流乱荷滨湖中。狭长的木船船头,赶鹅人放眼河流两岸,已是南疆地段,显出寂山闲水、荒草树木的景象来,不由的暗自伤神,惆怅。
南疆的三十六郡城诸国,不仅背靠浩瀚汪洋大海,且陆地地域广阔,地势气候极其复杂的,渔、农、牧、矿无所不备,本来该是最为富硕之地,而作为前翡翠国之都的剑城更是,文物荟萃,山清水秀。可是那翡翠国亡后,各诸侯国或是封地城镇,长期的各自为政,加之燕昌、大梁虎视眈眈,时不时的挑拨,财力、物力支撑或是直接出兵介入,更是使得南疆内部混战连连,以往**奢华地日渐凋敝不堪,为人鱼肉。剑城之所以能够勉为其难的维持着联盟式首领的地位,无非是因为银碧树的震慑,城主府巫女嫡脉作为银碧树守护者的存在,延续着凝聚着南疆这盘散沙一两千年。
这一两千年来,文化经济重心北移,大梁京都更是日益人事繁盛。大梁地势相较平整,农业水产富饶,近百年政权相对稳定,政治清明,近期的商贾税制调整,大批大批东南西北商贾车马、船队,往来甚是频繁。此行船经一路,处处可见青砖灰瓦,白墙褐柱,碧树绿池。而北侧,高地山区而多荒漠的燕昌,崇山峻岭、粗狂风物,矿产丰富以林业与矿业为主,随着国力的强盛,对与临海南疆的产物、水运更是需求迫切。对于剑城,两国无不是觊觎与恐惧,毕竟,银碧树所赐予的巫神之力,真实的存在过,并在悠久的有证可考的传说中,存在着。
段月这小东西,城主为逼他现身,竟然不惜向天下公开紫东玉王灵的秘密,用段安为引,可还是棋差一招。赶鹅人盯着身后,蹲在月下灯光里摆弄着棋盘上黑白两色的棋子的人,不由的坐了下来抓了把棋子。可看着那秀丽的皱起来的眉头,这小脸模样,将自己坑坑洼洼的高高低低的陈年心事生生的勾起,压也压不住,怎么也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不由的没风度的甩了手上的棋子。邵鞅,邵鞅,这不会是你跟哪个混球的野孩子吧!
段月并不介意他的举动,看了看月下茂密绿墨色荷叶说:“真想不到你对天下水运如此之熟悉,且不说一路来千百把条河道支流不仅选了捷径且避开了关卡,就是盛夏里找到个如此美景的河滨藏身,还真是让人气清神爽,从容自如。谢谢啦!”
赶鹅人闻言,笑了道:“许你拙政阁集资上千万两银子,处处修路铺桥,将燕昌、大梁的各大小城镇连得四通八达的,就不许我对大梁、南疆各个溪流河道熟若掌心吗?你们拙政阁不是以济世安民为宗旨,致力于实业,求国富利民?而这致力于实业中,让天下处处水路通达,却是基础中的基础。笇靖西手上的那笔款子至少要分个一半以上,来开两处运河、疏通几处河道才对吧。江河的交汇点,也是天然的东南西北的交通枢纽,许多地带是需要人为的开挖疏通,才可货船通行。”
段月不由惊讶,他居然知道拙政阁最近的行事,不由的警声大作,半开玩笑的道:“你绑了仓里主仆来不会是为了我寄给他的银票吧?拙政阁的账房先生确实是身价不菲的。要多少,开价就是,何必连着王爷都带着上路?你这不是给自己给南疆找麻烦吗?”
赶鹅人收起耷拉下了的眼睑,大眼有神用劲的看着段月,看来仓里的两个人对于段月很重要,回道:“笇靖西是南疆的!无论是他的出身还是他的才能,我都无法不带他回去。现在的南疆内乱将停,却更是非常时刻,若不能尽快国力强盛,别说涿鹿天下,在大梁与燕昌的夹缝中存留都难,唉!不过现在的南疆要强盛,首先最为关键的是精神上的平复、思想文化的一统、经济的复苏。而这一点上,也只有作为天下文化领袖的笇家回归,以及他自己本身的那满腹经纬、经纶、对兴办实业的热忱以及天生的商业天赋的才可以做到的,除了他,天下再无二人尔!”
段月不由的心中暗恼,自己怎么会没有想到,也不知道笇靖西自己是怎么想的,此番回南疆是否真的安全?看着段月手上举着棋子迟迟不落,赶鹅人笑言安慰道:“这一路上要谢过小阁主的护送,我的人马上就会赶到了。仓里两个,是我南疆贵客贵人,要是不放心,大可随着一道前去,段安老爷身上的伤势也是需要找个清净修养之地,不才非常愿意且还有这个能力。”
段月心中思索,剑城城主是不可能如此对待淄川王爷的,赶鹅人背后是谁?嘴上不由的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赶鹅人松了口气,捡起棋子,笑容满面地端坐过来,边下棋边道:“在我心中,拙政阁中各行业英才,都是独一无二的大才,小阁主你的细腻与心胸更是要胜人一筹,加上有钱袋子之称的笇靖西,东家淄川王,差不多就是整个拙政阁的大脑了。此行真乃南疆之幸!哈哈——”
段月见赶鹅人心怀大开,不由提醒道:“你就不怕剑城的巾帼红颜经不起大梁掀起的滔天怒火?”
赶鹅人将手中棋子往草棋罐一丢,立起倾身,亢亢然朝段月吼道:“你可是瞧不上这女主天下?剑城是有巫女之史的剑城,可不是燕昌,好好一天纵英才的太子,只因是女子,落得如此悲惨下场。在我心目中,男女之身,因情感生理于家可能有职责功能之别,于国于社稷,却只有才德品性好坏,能力高低之分。我们剑城女主,较之那大梁天子可是不差哪里!更何况我只是代替城主迎了一下王爷而已。”
段月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反应,连忙摇头摆手道不敢,讪讪地夸道:“前辈还真是难得的开明之士!”
赶鹅人收身坐下,摸了摸脑袋,拿起了棋子恢复了平静道:“赵冀这孩子我挺喜欢的。只是他那爹,还有那兄弟,实在是,实在是铁算盘中的铁算盘。若是他能成为大梁之主——,不,无论是成大梁之主,还是一统天下,于他都是骨肉相杀,于他都太难。那孩子的心性,太难!”
段月闻言,一时无语。抬眼看向那敞篷的船舱,却见段安正弯腰躬身从舱门口走上船头,手里却是拎着喝开了的小瓦罐果子酒,脚步轻飘歪斜不稳。段月急急的上前,将他扶到棋盘边坐了下来,却听到段安轻轻道:“醒了。”
赶鹅人猛地起身,灭了船头的琉璃灯,示意船头两人不要出声,固定了小舵,轻轻的拿起滑行竹竿。四周忽然静寂无声,没有了蛙鸣,也没有虫叫,只是偶尔的水里的噗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