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霖生悻悻地独自叹了口气,唉,某人真是太煞风景,早不出事晚不出事,知不知道挡人姻缘被马踢啊?
“什么?那些药材全部都失效了?怎么会……”
“出了什么事?”易霖生闻言乍惊,忙凑上前去。
紫聆芸闭着眼摇摇头:“呆子,那些药材全都成了齑粉,我家乡的郎中尝试过各种办法,可根本没法入药。我们的努力都白费了,是我太自以为是。”
“聆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易霖生轻轻环住她肩膀,柔声询问道。
“是结界缝隙中存在的空间之力……我之前早知道虚空里灵力振荡频繁,而缝隙里存在的力量撕扯,更是甚于虚空中数倍有余,若稍有不慎,甚至有被绞成碎末的可能……我昨日通过空间法术穿过的一瞬,都感觉身体被搅得七荤八素,人体尚且如此,区区凡草又怎么经受得住呢?我现在似乎有点明白,条约里为什么要那么做了……”
“什么条约?”易霖生突然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聆儿,你之前没和我说过这个……你是不是有重要的事瞒着我?”
“真是呆子,这跟你没关系的,你干嘛什么事都要管啊?”紫聆芸挣开他的手,笑得有点苦涩,“你难道不明白吗,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能长久,我一定会选择不去知道那么多事,不去认识那么多人。既然自己知道这件事有多麻烦,又干嘛非要多拉一个无辜的人下水?”
“可我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你从一开始就把我拉下了水,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既然骗我上了贼船,总没有中途把我踢下来的道理。”易霖生冲她温柔笑道。
紫聆芸脸上一红,随手打了他一下,道:“什么我们?谁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了?”
易霖生摆了摆手,道:“你的事我既然决定管了,就要一管到底,不论你愿不愿意,这忙我是厚着脸皮帮定了。反正我也没什么正经事,不如就一直跟着你,这叫有来无往,从一而终。”
“呸,”紫聆芸笑嗔道,“少说那些奇怪的话了,谁要你跟我趟这趟浑水啊?”
“别管它是浑水还是深水,既然这么决定了,我就一直陪你走下去。”
紫聆芸看着他笃定的目光,微笑着点了点头。
暮色渐深,转眼间就已到了子时。
二人幕天席地,各自在这夜幕中睡去。
深夜寒凉,易霖生起身脱下外衣,悄悄盖在她身上,随后倚到一棵树下,双臂环抱着身子沉沉睡去。
“这呆子……”紫聆芸眼睛偷偷地启了一条缝,见他月白的身影倚在树下,在风中微微地发抖。
红光颤动,紫聆芸指尖一挑,在他身边生起一丛温暖的篝火,驱走了身旁徐徐的凉意。
他身上的颤抖渐渐地被抚平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条浅浅的弧线。
晚风吹来,荡起他月白的衣袂,一身轻裘缓带,闲雅如春城孤鹤。那样的安然纯净,似乎在夜间散发着柔和的光明,温暖而不刺眼。
紫聆芸就在不远处安静地望着他,心道:“真羡慕这呆子……可以活得这样没心没肺,连冻着了都不知道。真不晓得他这几年是怎么活的,明明很会照顾人,偏偏对自己就这么粗枝大叶,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家伙。”
今晚,两人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各自酣然入梦。只是这寂静的夜里,有什么东西让这一贯清冷的碗丘山,似乎染上了一点温暖的意味。
锦瑟流光谁共与,翠阴香远,一一风举。红尘相逢暗相许,与君联袂,暂作双飞曲。千倾风波,远潮迭起,难遣鸳鸯侣。
那是一片水墨山水般的所在,云海流转,时聚时散。云间层峦叠嶂,高大的榣木和茜红花枝的若木顺山势渐次而生,山间有清泉流下,会聚成潭,山腰一块嶙峋巨石凸向潭中,像一座高台伸入水云之间。
高台上,一白衣男子端坐抚琴。他素白的指尖轻拢慢捻,一首乐曲渐渐成形,音韵袅袅,缓缓在风中漾开,回荡在山水间。
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微笑着坐在他身侧,一袭雪白的仙裙曳地,掩在广袖下的双手是罕见的洁白无瑕。她眉黛春山,秋慧般的眼波里似有万千湖光山色流连,一凝一瞥皆蕴有道不清的万缕柔情。
她静静地倚着,头安放在他的肩膀,窈窕的身影在晨光水雾的笼罩下,温润得如同天地间孕育出的明珠。山风吹来,她如瀑的青丝若水帘漾开,绚烂逶迤,恍若银河落九天。
那男子轻轻一笑,忽然转头看向她,目光温柔得似乎天地都已在里面融化。他目光深情缱绻,轻幽开口道:“漓渚,今天的曲子,你觉得如何?”
山水寂静,他的声音如同琴弦上飘出的袅袅音韵,又像一朵若木花落在水中,在碧波里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漓渚眼波流转,仿佛仍沉浸在天籁的乐曲中,神色陶醉难返:“你弹的曲子一向是好的,又干嘛每次都装模作样地问我?”
她说话间,半空火红的若木花随风飘落,明媚的花瓣裹着蒸腾的水珠,纷纷扬扬地洒在他们身侧,好像一场云蒸霞蔚的盛景。
“你说呢?”那白衣男子嘴角一勾,揽臂拥她入怀,“其实于我而言,每次都是心怀期待,却又惴惴不安。我可是有些害怕,万一哪天——我的漓渚说不好,岂不是要教我十分为难?幸好,漓渚从来不让我失望。”
漓渚微微一笑,温暖的手心合着他的左手,语意柔和:“虽然我不通音律,但只要是阿楼弹的曲子,漓渚永远都是喜欢的。之前你一直笑我懒,怪我不肯跟你学习弹奏,其实是因为……我怕自己一旦学会,阿楼就会从此懈怠了,不再像这样天天弹给我听了。”
那白衣男子闻言轻笑,目光眺过群山云海,半悠然半认真道:“山中不知岁月,若无漓渚一直伴我身侧,陪我怡情奏乐,日子未免太过无趣。难得你每每都说喜欢,从来未嫌烦絮,我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偷懒懈怠,让我的漓渚不快活呢?”
漓渚低头一笑,拂袖缓缓起身,飘逸的广袖在风中摇曳生姿,似要拥抱眼前这美丽河山,语气期待又隐含怅然:“这洪涯境的结界不知何时才能消失,如果真有那天,我想去外面看看,见识更多更美的风光。但我又怕外面有好多精通乐律的女子,那时怕阿楼会分心了。”
“哦?你还有这样的担心?”白衣男子失声浅笑,“漓渚或许不知,这世间的美景于我并无不同,满目繁华亦或穷山恶水,本无太大分别。只要你陪着我,何处都是风景。其他的人在我眼中一概皆是粪土,又怎会多看一眼?”
漓渚转身轻笑:“阿楼这可是一棍子打死了,难道同在洪涯的五位上神在你眼中也是粪土?若教他们知道,难保不会从玉鸾峰上赶回来,和你天昏地暗地打上一架了。嘻,真到那时候,我可不帮你。”
白衣男子低眉轻笑,佯装叹息:“唉,没想到我的漓渚竟这般狠心,但若换做是我,可忍不得他们辣手摧花,定是死皮赖脸,也要多管闲事了。”
话语间食指轻挑,一曲洗练的乐声又在谷中响起。
“我跟你说笑的,偏你这么认真,扫人家兴致。”漓渚凑到他身边,轻轻地挽住他的手臂,似乎想起了什么,叹息微不可闻:“阿楼……你说他们天天这样争个高低上下,究竟有什么好?我有一次,亲眼见他们从玉鸾峰下来,我深刻地记得,那时,他们每个人都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淌着血,几乎没有一处好肉。我吓得呆愣当场,就那样傻站在一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而他们……却是痛快地笑着,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似乎他们身上沾着的,根本就是别人的血……也许是从那时起,我不知不觉地,竟开始害怕起来……一夜又一夜,每每想起他们眼中的酣畅淋漓,和那种不顾一切的癫狂笑意,我就忍不住一阵阵地心慌……”
“我说不清楚那是追求亦或执念,不明白他们为何执着?修为再深,本领再强,于天地来说终不过沧海一粟,置身于洪荒,即使身为神祇,也卑微得如同风里的一颗尘埃……漫长的寿命里,又何必非要执着于这等永无止境之事?不过平添执念罢了。欲求不得,弥足深陷,谁知最后……会不会玩火自焚?”
她的声音忧郁而空灵,回荡在寂静的山水里,竟不知为何有了一丝沉重的意味。
那白衣男子一脸迷惑,轻轻地捧起她的脸,道:“漓渚为何有今日之言?不论他们怎样,是死也好,活也罢。我所念所求,只是日日为你拂弦,百世千载,共看这一方山水。至于其他的事,我不愿意分心,更不屑于干涉。他们愿意争个你死我活,便由他们自己!两败俱伤也好,握手言和也好,左右都是他们一手促成,与我们无干!只要他们的争夺不会打扰我们,不破坏现在的生活,不把漓渚从我身边夺走,其他的,我一概都不想关心……”
漓渚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白衣男子,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眉间竟有一丝淡淡的怅然:“阿楼,其实我也是一样……漓渚不求其他,只求阿楼能永远喜欢我,只要我活着,不论以何种形态,不论自己还剩下多少时日,身边都可以有阿楼陪伴。风雨共担,永不相弃……但是你也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不晓得是不是该有这样的担心……我唯独怕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不能长久。”
“那五位上神,虽然每次回来都相安无事,但我曾仔细留意过他们看彼此的眼神,不知为何竟有一丝可怕的敌意。说不定这些年来,埋在他们之间的祸根早已深种,只是暂时隐忍不发……他们这样下去,就怕到哪一天,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你和我,也会无辜为他们的争夺和执念付出代价……”
她说罢偎依在那男子怀里,微微地阖了双眼,手轻按在他的胸膛,语气认真道:“但无论如何,阿楼,请你记得……只要漓渚还活在这世上一日,就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我始终都会伴你左右。哪怕真有走到尽头的一日,我也不会让你比我先走……”
独孤楼猛然惊醒,睁眼,四周是冰冷的宫墙,繁华盛极的贪狼殿,此时却是冷寂无涯的落寞。
这样的梦……千百年来,已辗转无数次,日夜都是折磨。
他脑中一阵剧痛,血管似乎要炸开,往昔破碎的画面如山洪般将要奔涌而出。千年前的一语,放之今日,竟有一语成谶之感。然而那场浩劫过后,千年前七人的洪涯境,如今只余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