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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四遍茶

在这个父亲节的第二天,我不禁深深的怀念起了我的爷爷。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正在大学里梦想自己很渺茫的前程。

家里人没有告诉我爷爷去世的消息,妈妈说怕我会不顾一切的冲回来。现在想来,当时我肯定会的,当暑假里,妈妈告诉了我爷爷的事情以后,我来到了爷爷的坟前,站立了许久之后,扑通一下跪在了爷爷的墓碑前,然后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头上起了几个小包,脸上,是无法抑制的泪。

爷爷是个老红军,生前每天几支烟,每天一小盅酒,爷爷的身体一直很健康,这是我们家族的荣耀,我这么理解。我的爸爸身体也一直好的很,爷爷八十六岁那年,因为急性肠炎住院的时候,医生曾经问他:“您老六十几了?“我爷爷经常自豪的跟我说起这事,他说,医生说他身体内部的脏器都很年轻,功能很好,最少可以活到105岁。我也一直这么认为,所以在这个爷爷刚过九十三岁生日的时候,我怎么也不相信爷爷就这么去了。妈妈说爷爷是念着我的名字去世的,我是他的长孙,我还有两个堂弟,最小的一个还在上小学,按理说老一辈最喜欢的应该是最小的那个孙子,可爷爷偏偏最喜欢我。也许是我爱陪他说话吧。那时只要一有时间,我就跑去爷爷的身边,看他喝茶,听他说话。我喜欢爷爷讲的那些过去的事情,和他那些有哲理的话,我感觉爷爷很伟大。

从爷爷的坟前回来后,我连续几天没有什么食欲,一直处于极度的伤感中,妈妈对我说:不要难过了,你爷爷是去找你奶奶去了。

奶奶在爷爷很年轻的时候就走了,据我妈妈说,我爷爷年轻的时候非常帅,而且爷爷很有才气,是我们村里许多年轻姑娘心仪的目标,所以爷爷家的门槛被媒婆走了一遍又一遍。我妈妈说,我奶奶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姑娘,留着两个大辫子,美的让人眩目。爷爷和奶奶是自由恋爱的,自从恋爱后,爷爷和奶奶就每天一块去田里干活,然后一起回来,肩并肩走在田垄上。在当时的农村,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震动,全村的人就这样用艳羡的目光,望着这对般配的恋人。

爷爷生前最大的爱好就是喝茶,我和爸爸都继承了爷爷的这点,爷爷是每天都必须要喝茶的,用他那把用了十几年的南泥茶壶。茶壶内壁都附着一层厚厚的茶垢,爷爷说还就是他这把茶壶泡出的茶有滋味儿。奶奶也曾经给爷爷从集上买回来一把洁白的瓷茶壶,但爷爷用了一次,就再也不用了。奶奶唠叨的时候,爷爷就用两把茶壶都沏了茶,分别给奶奶尝,尝过之后奶奶就不再说什么了。

爷爷最爱喝的茶,是集上几快钱一包的大叶子茶,爷爷常说这样的茶有一股田地的清香,是自然的精品。对此,我以前总是一笑了之,我感觉爷爷用错了“精品“这个词。有一次去南方的时候,我特意去杭州龙井山的茶园,给爷爷买了几斤地道的龙井,同时去无锡买了一把叫“水上飘“的紫砂茶壶,那茶壶也确实邪门,放在水里能飘在水上,我感觉是真货,我想这回爷爷该知道什么是“精品“了。。

我的茶壶爷爷也只是用过一次就不再用了,那龙井茶,爷爷倒是喝过几次,但他告诉我,还是不如他的大叶子茶好喝。我没有和他争辩什么,但差点晕倒。。

爷爷喝茶是很有讲究的,连水都有一套独特的制作方法:水是从井里打上的井水,打上来后,爷爷就把它盛在他那个小泥盆里面,然后放在院子里,要放整整一个晚上,爷爷说这样的水就会吸纳天地的灵气和自然的精华,人喝了也会有灵气。

爷爷喝茶的水从来不用碳烧,爷爷说碳烧出的水太硬,有一股“霸气“。做人亦如此,不能有太多霸气。爷爷是用麦佶杆烧水,烧前还要在锅里放几块鹅卵石,爷爷说这样烧成的水喝起来柔中带钢,就如做人,要有韧性。

水烧开的时候,总是爷爷最激动的时候。此时,他的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珠儿,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一小撮茶叶放在茶壶里。然后轻轻的冲进水,茶叶在沸腾的水里翻滚,瞬间变的很大,在水里飘荡。。

我感觉爷爷对茶很有研究,爷爷曾经跟我说:这茶呀,就像女人,头遍茶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清淡素雅,品的时候,你能感觉到水里面羞涩的情感。

这二遍茶就像是热恋中的女郎,热烈奔放,品的时候你能感觉出她滚烫的热情和浓浓的艳香。

这三遍茶嘛,爷爷呷了一口茶对我说,就像婚后的少妇,已经淡然了热情和奔放,但是珠圆玉润,回味长久。

爷爷是从来不喝四遍茶的,爷爷说四遍茶就像是年迈的婆婆,已经没有了味道,爷爷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奶奶,奶奶就不以为然的白了爷爷一眼,然后哼了一声。

爷爷的话深深的烙在了我心里,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知道了,原来闻香可以识女人。

但是爷爷没有坚持多久,不久以后,奶奶去世了。奶奶去世之后爷爷就开始喝四遍茶了。有一次正好我在,我说:“爷爷,茶已经喝到四遍了,倒了吧“

爷爷没有回答,只是伤感的看着他的茶,最后轻轻的说:“茶到四遍是没有什么味道了,但是越没有味道却越值得人回味呀!“

说完,爷爷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放下茶杯的时候,我发现爷爷的眼中已经充满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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