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妈赌气的时候,我常说:“哪天我自杀了你也别管我!”
通常在我还未来得及夺门而出时,她总会以压制性的快嘴皮子来制服我:“跳楼疼,喝农药疼,割腕疼,上吊疼,打安乐死也疼。你这么怕疼的一人,打死我都认为你能活得比小强还精神旺盛,还自杀?鬼才信。”语毕再标配一个完美的上翻白眼。
每当这时我都想给跪了:您可真是我亲妈。
生病住院的一段时间,隔壁住着一个会弹古筝的姑娘。古筝女属于体弱多病型,胳膊上时常插满了粗粗细细的管子,虚弱得都看得清手臂上淡紫色的血管。可即使这样被病痛折磨着,她也从不喊一声疼,疼的话也只是微蹙下眉头,美得像童话里的睡美人。
可能是因为礼尚往来,第二天古筝女和她母亲拎着奶制品来隔壁看望我,大概是因为选错了时间,正赶上我打针。
事后她一脸幽怨地望着我说:“当我在门口看见你被五个医生压着打针时,那鬼哭狼嚎的阵势,差点吓尿了。”
那年她十二岁。
差不多就是这样,怕疼怕到以一种小伙伴都震惊的形式。
清楚记得的一次,是开学前发烧,大概是三十九度多,持续两天,不打针不输液的,退烧药喝得失了效。我爸强制性地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说要先验血。
接着我就在门庭若市的验血口、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种雷打不动的姿态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虽然故事的结局仍然是我爸拎着我的领口将我提到医生面前,扎破了一点点手指。
谁知道一点都没想象中的疼,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故事的转机发生在去年的一次游玩。
和表妹看完电影后姑姑带我们去了KFC,我当时买了一个用塑料壳包装的迷你手电筒。趁姑姑去结账的时间,我用随身携带的小水果刀专心致志地划着塑料壳,表妹也在同样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
也许是右手用劲过大的缘故,在殷红的血喷出来时(真的是喷),我才意识到它插进了我的拇指关节。我没哭也没叫,很平淡地去洗手间细致地冲掉了血渍,用了三张创口贴简单包扎了伤口。
整个过程,我没让任何人知道,没有发出一点以前那种歇斯底里的声音。甚至处理好一切后,看到表妹仍在专心致志地玩手机,莫名松了一口气。还好她不知道,还好没有麻烦别人。
多年后我已经习惯了用轻描淡写的方式来简述自己的痛苦,“划了一下”“不小心碰的”常挂在嘴边,不管自己身上留下多大的伤口,受过怎样的疼痛,对别人来说也只是无关痛痒,没有人真正对你的伤痛感同身受,自己的总是要自己承担。
过了一定年的的我有时也会劝那些怕疼的人。“不就是打个针吗,又死不了。”“不就是抽个血吗,又死不了。”-----好像只要是活着总归是好的似的。可是活着本身,就已经够我们折腾了。
往后再去医院,常常会看见疼痛王国里的零星公民们哭着闹着不肯听从指挥,医生在旁边不耐烦地举着针筒,家长无奈地劝说,路人看热闹般地指手画脚-----一如多年前的自己。
多年后也是这样,故事变得单单薄薄的,谁都可以套到身上来演。
成熟的一大表现是轻描淡写。谁要听苦经呢,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成功抑或失败,才引人注目。
孩子气的人才会详尽地诉苦:“我18岁那年,出来当学徒,受尽白眼,发愤图强,自最低做起,打倒无数牛鬼蛇神,一步一步,熬尽千辛万苦,排除万难……”
但哪个成年人没有同样的经验呢?吃点苦头乃人生必经阶段。世上的路统统由人走出来,相信大多数的人都试过披荆斩棘。
小朋友一受了气,专爱从头到尾,把所有对白都背出来,一丝不漏。听得人双耳滴油,仍没说到结局。
喂,到底是大团圆,抑或鸿门宴?
当然不重要,多说无益
疼痛王国的零星公民,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