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也就是我八千岁的时候,我还住在师父的莺苑中。某个下午师父回来时身后跟了个穿着紫衣的男子,看见我后,他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两边嘴角处各有一个酒窝,当时我正在啃大白菜,看着这样灿烂的笑容不禁失了神。
虽然央九也很喜欢笑,但他的笑像一抹温和的春风,而夯白的笑则像蓬勃的朝阳,能带给人强大的力量,后来想想,正是这个笑让我情窦初开。以前我总不相信一见钟情,可最后我还是对夯白一见钟情了,事实证明我终是太年轻,想法太绝对。
师父说,世间万物,各有其心,各有其行,而因缘将某一部分事物捆绑在一起,所以这一部分中的每一事物的心或行都会影响到这一部分中其他事物的心或行。我曾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直到遇见夯白的那天,我才知道自己的错误。
师父告诉我们,他是在泽荒遇到的夯白,那时他走得大汗淋漓,看见师父后问:“大伯,你知道去九孤山该往哪个方向走吗?”
师父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见他眼中闪烁着星光,唇边挂着笑容,身上散发出人类的味道,便问:“小娃娃,你去九孤山做甚,你可知你现在是在谁的地盘上?”
“大伯,我听人说九孤山上有好多茗草,我娘特别喜欢吃,说是对身体好,我就想亲自采一些回家,这样她就可以时常吃了。”
对人类来说,茗草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但是对妖来说,它和路边的野草一样普通,因气候环境不同,这种草在人间十分少见,可在九孤山里,每到春天便会生出许多来,且它可以放置长达三年而不枯。
夯白用袖子擦了擦汗,继续说道:“大伯,我知道这里是泽荒,进入泽荒后就是妖界了。”
师父看着他诧异地问:“你既知道这里是妖界,心里难道不害怕吗?”
夯白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说道:“我不害怕,妖又不会吃人,我不去惹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师父听后觉得这个人族小伙还不错,心中有几分赞许,便把他带回了莺苑。只是当时正值秋天,离茗草生长的春天还有几个月,夯白便住在了莺苑。
自从夯白到了莺苑后,我的生活多了不少乐趣。我最喜欢听他讲人间的趣事,于是每天都会抽空拉着央九去找夯白聊天,听他给我们讲人间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好看的戏,好听的故事,热闹的节日。
那天夯白与我们讲嫦娥奔月的故事,说嫦娥偷吃了丈夫后羿从西王母那儿讨来的不死之药后,飞到了月宫。我听完后说:“长生不死又怎样,还不如和一人相守一生,最后幸福地死去。”
“爱不是拥有,你若真的爱一个人,看着她幸福比拥有她更另你满足。”
夯白看着我说,眼神却十分悠远,好似看的不是我,而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夯白在的另一个好处便是,我终于不用再一周三天都吃大白菜了。师父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而我和央九都不会做食,所以我便只有在师父不在时啃大白菜了。其实我早已经到了能够自己做饭的年龄,但师父禁止我靠近厨房,原因是有一次我心潮澎湃地去厨房做饭,把厨房给烧了起来,师父回来后看到被毁的厨房心痛不已,重新装修了一遍房子后便严格要求我珍爱生命,远离厨房。
不知不觉夯白就在莺苑待了五个月,时间离春天越来越近。想着夯白快要离开了,我心中颇为忧伤,便偷偷计划,若他要走,我便跟着他一起走,但又想到,若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跟着他该如何是好,于是心情愈加烦闷。事实证明,烦闷这东西太高深,不适合我这种追求简单的妖,因为很快我心中的烦闷便被痛苦代替了。
那天夯白约我夜深时到庭院中见面,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我说,还再三强调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听后心情无比激动,想着莫不是他要跟我表白,还特别仔细地想了很久我要如何反应,是要矜持些还是随性些。
夜深时,我偷偷地出了房间,远远地就看见了月色下的夯白,他穿着一身紫衣背对着我,感觉到我出来了,便转过身来朝我灿烂一笑,脸部却有些僵硬。
我走到他面前后羞涩地低下了头,等待他开口说话。半晌,他才说道:“小莜,我找你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的心瞬间像被一颗大石头砸了,顿了顿后,笑着抬起脸来看着夯白问道:“什么事,只要我帮得到你的,就一定不会撒手不管。”
夯白皱着眉头说:“其实我娘患了一种罕见的疾病,看了许多医生都不能治好,有位神秘人说,四界之中唯有天光镜能够治好我娘的病,我这次来妖界一是想采些茗草回家,二是想碰碰运气。来妖界之前我就打听好了,说是天下只有一张天光镜,这张天光镜目前在皓月仙人的手中。前些天我无意中得知,原来你师父就是皓月仙人,但这天光镜是天下罕见的宝物,我怕你师父以为我是为夺宝而来的,思索了好久,便只能来找你了。”
“夯白,其实师父不是这种小肚之人,你若直接开口问他借,他一定会借给你的。”
我宽慰他道。
“可万一呢?”
夯白满目忧愁:“小莜,我赌不起,我娘一个人把我养大,我不想还没报答她她就去了。”
看着如此难过的夯白,我心生不忍,于是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去给你找找。”
跟了师父这么多年,我深知他通常会把比较贵重的东西放在哪里,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天光镜。
“小莜,谢谢你。”
夯白接过我手中的天光镜高兴地说,眼中闪烁着光芒,我见他如此高兴,心里也很愉快,自己终于为他做了一件事了。
随后我们便各自回房休息,谁知第二天夯白就消失了,接着第三天,第四天也不见他的踪影,我只当他是太过顾念自己的母亲,所以才不道而别的,心想反正他还会再回来,也没大在意,只是又想到要很久之后才能和他见面,心中也有几分忧愁。
夯白离开的第五日时,师父伤痕累累地回到了莺苑,央九诧异地问师父发生了什么事,师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天光镜落到了天紫兰手中,我去把它抢了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声响,忙说:“我不是把天光镜给了夯芜吗,怎么会在天紫兰手中,难道夯芜出了什么事?”
在莺苑时,夯白的名字是夯芜。
师父摸着我的头叹息道:“小家伙,亏你还这么惦记着他,那夯芜是魔族的大护法夯白,原本就是为了天光镜而来的。”
“不会的!”
我大吼道,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抓住了,憋得我喘不过气来,接着有什么东西从我的眼中流了出来。后来才知道,原来这种咸咸的液体便是眼泪。
“小莜……”
央九满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语罢,我飞速而走,央九想要拉住我,却被我躲过了。
“快拦住她。”
身后传来师父沉重的声音。
我哪是央九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制服了。
师父又说:“把她关到房间里,在我闭关出来之前,不许让她出来。”
于是我便被关了起来。可我一心想找夯白问清楚,不放过任何可以逃跑的机会,逃跑了两次都被央九抓住了,第三次终于成功了。
我躲过在妖魔边境看守的妖兵和魔兵,偷偷地进入了魔界,然后用之前师父给我的芥水压制身上的妖气,这样普通魔族人就不会发现我是妖,只会以为我是修为甚浅的魔族人。
我来到魔都的宫殿外,跟看守宫门的侍卫说我要见夯白,其中一个侍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去去去,就你这样子还想见夯大护法。”我不依不饶地请求他们去通知一声夯白,他们终于不耐烦了,准备跟我大动干戈。
“住手。”
夯白的声音传入了耳中,我愣了愣,然后朝他跑去,我想问问他,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天光镜,我想问问他,有没有一瞬间是喜欢我的。可是这一切想法在我看到夯白冷漠的神情后都消失了。
“找我什么事。”
夯白冷眼看着我,我从他的脸上找不出任何熟悉感,于是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打扰了。”
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我心里满是释然,我喜欢的夯芜,那个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和两个漂亮的酒窝的人已经不存在了,确切的说,他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他只是一个幻影,不是夯白织出的幻影,是我自己织出的幻影。
回到莺苑后央九满眼通红,问我去了哪儿,那是他第一次这么大声地跟我讲话。我说我出去散了散心,只字未提夯白,前几天央九还很担心,后来见我跟往常一样,也就放心了。
这些一千年前的记忆在我心里藏得很好,现在想起来,只是唏嘘感叹当时的我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