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二月，塞北的天气依旧寒凉，凛冽的风肆无忌惮地吹过来，刮在人的脸上，像是刀子一般割得人生疼。
施沁用手又拉了拉帽子，尽量盖住自己已经有了些许皱纹的脸。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下那座孤零零的坟头，眼角的泪不自觉地便落了下来。她紧走几步，一下跪倒在坟前，泪如雨下。
“明轩……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记忆流转，时间仿若回到了二十三年前。
他一袭大红喜服，牵了她往前走着。那时，他刚过弱冠之年。他们相识也不过半年，却像是多年的故交。
婚后的生活，原本应是顺顺当当的。施沁温良贤惠，将整个家操持得井井有条。洛明轩的爹娘对这个儿媳妇很是中意，视她如亲生女儿。一家人和和睦睦，颇教人羡慕。
然而，成婚三年，施沁却始终没有身孕。两家人遍寻神医，可是吃了许多药，试了许多方法，却依旧是没有成效。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纵是施沁无过，这下也有了过错，而且，是大错。洛母看她的眼神由亲昵到疼惜再到淡漠，这些落在施沁的身上，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然而，事情继续恶化。洛母不顾洛明轩的反对，执意要他纳妾。母子两个僵持着，施沁的心渐渐地也冷了。她主动提出要洛明轩休妻再娶。
洛明轩与她伉俪情深，感情甚笃，自是不肯背弃发妻。然而洛母逼得紧，他无奈只得顺了洛母的心意。
无巧不成书。就在洛明轩纳妾的前两天，一个妇人晕倒在了洛家门口。洛明轩的妹妹救了她，才知道她已有身孕。施沁去见了那个妇人，看着她身边带着的大女儿，心里觉得很是爱恋。那妇人迫于生计，愿意将腹中孩子留下，只是洛家要付给她们母女一大笔钱，来维持生计。她回去与洛夕的爹商量了一番，便答应了这桩“交易”。
那妇人便在洛家住下，全家人都对这个孩子的降临翘首以盼。施沁忙进忙出，悉心照料着她。洛母虽有不满，但看着施沁每日里为那孕妇奔波劳累，心里便也默认了。
按照大夫的说法，那妇人再有两个月便要分娩了。施沁心里很是紧张，每日都免不了做些营养的吃食送过去。她看着孕妇的肚子，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然而，施沁却在这时病倒了。洛明轩守在床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愧疚。他不能忤逆母亲，却是生生地苦了自己的妻子。想到这些，他便觉得欠了她太多太多。
……
“恭喜少爷，少夫人她有喜了。”
施沁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亦是欢喜得不行。她忍辱负重三年多，终于熬出头了。
洛家人欢喜得不得了，那妇人却有些神色黯淡，怕自己生下的孩子无法留在洛家。幸而洛明轩和施沁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虽说眼下已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但是依旧愿意履行当初的约定。
那妇人生下一个女孩子，便离开了。后来，施沁生下一个男孩。两个孩子日日作伴，施沁和洛明轩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
后来，孩子们渐渐大了些，施沁看那女孩模样很是周正，便着意将她许配给洛夕。毕竟是自己自小养大的，知根知底。况且两个孩子青梅竹马，感情自然也比其他人要好些。
“凝露，露水凝聚成冰，原本柔弱之物，便有了骨架。”施沁后来有想过去找回凝露的生母，可是却多年杳无音信。那名妇人给女儿的，除了生命，便只有这么一个名字了。
“明轩，凝露嫁给了洛夕，可是，却并不幸福。你说我是不是不该逼迫洛夕？”
毫无生气的墓碑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人来回答她的问题。施沁拿起帕子将眼角的泪擦干，将篮子里的东西摆了出来。
施沁拿出酒壶，斟了两杯酒。她端起其中一杯，浇在墓碑旁边，另一杯送入自己口中。
“今天是你的忌日，我回来看你了。”
依旧是没有人回应。
“你走的这么些年，我一个人心里苦啊。”她说着便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幸好啊，洛夕他争气。现在已经坐到了参知政事的位置。其实吧，他现在位高权重，我倒觉得不好。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待在朝中，太危险了。”
她出来的时候，不让琉璃跟着。但是琉璃不放心，还是跟了出来。这会儿，琉璃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肩头抽动，心里也跟着难受。
离开京师的时候，洛夕嘱咐她一定要想办法，让施沁在塞北多留些日子。可是，少爷哪里知道，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不想说罢了。
“我在那里也帮不了他什么，就躲得远远的，不要给他添麻烦就好了。”
看着天色越来越黑，琉璃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像是窥知一切，施沁头也不回地开口说道：“收拾了东西，咱们就回去吧。”
“哎。”琉璃说着便蹲下去将酒壶酒盅收回篮子。
“夫人，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少爷。少爷聪明过人，一定可以平安无事的。”
施沁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懂什么。党争一向凶险，一着不慎，便全盘皆输。现在皇上病危，万一三王爷即位，那洛夕他们就彻底完了。”她说着便站起来，重重地叹了口气，“即使勉强留下性命，也不会得到重用，洛夕他心性高，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琉璃讶异地看着施沁，手中收东西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一会儿。
原来，夫人什么都知道。再仔细想想，琉璃便了然了。她在洛家的这些年，夫人不是一直都这么精明嘛。
“咱们回去吧。”
琉璃一手挽着施沁，一手提着竹篮，慢慢地往家里走去。
“夫人，少爷身边不是还有少夫人嘛，你啊也不要太操心了。”
“依洛夕的性子，他肯定会让凝露和心儿也离开的。”
“但是，我觉得少夫人不会离开。”
施沁看了她一眼，随即笑道：“嗯。说起来，洛夕跟凝露两个孩子让我操心了这么多年，现在也算是熬到头了。”
“是啊，少爷虽然明面上对少夫人依旧冷淡，但是心里早就不一样了。”
“哦？你说说怎么个不一样法。”
“以前少爷对少夫人总是敬而远之，两人像是陌生人。现在就不一样了，少爷经常会训斥夫人。”
“训斥她，你倒认为是好的了？”
琉璃笑笑，继续说道：“如果少爷不是关心少夫人，他怎么会埋怨她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呢？”
“你这丫头啊，眼尖得很。”
“那还不都是夫人教得好。”
“你倒是会哄我，也不枉我这么疼你。”
琉璃娇羞地笑了笑，随即却又蹙眉道：“就是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能够发现。唉，当局者迷啊。”
施沁却并不担心，她胸有成竹地笑道：“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