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踩着青石铺就的路面,绕过绿树掩映的圆形拱门,又穿过几丛各色牡丹花,一路分花拂柳,方才到了客厅。下人将她安置好,便去请施沁了。
苏瑾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把茶盏放在唇边,啜了一口。她收了收心,把茶盏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四下打量了一番。
说起客厅布置,她虽不通,却也有着自己的一番品鉴。细细想来,似乎是因她母亲的缘故。
先说她自己家。且不提青烟堂的桌椅器皿的摆放是如何地赏心悦目,单说客厅基本色调已是别出心裁,原本素雅简单的格调,经了柳如卿的安排,却恰到好处地透着一份温文儒雅,似娇俏女儿,又似如玉公子。
再说林薏宁家。林家是镇子上屈指可数的有钱人家,客厅的布置却全无奢靡之风,一眼看过去,如同波澜不惊的一湖春水,再看却又像起了一丝风,涟漪四散,惹得人心头微漾。
这里,倒是富贵得很。苏瑾想。
门外有了些声响,苏瑾起身略整了整衣服,向着门口站着。果然,施沁乐呵呵地走了过来。她一过来就拉着苏瑾的手,笑意盈盈地问长问短。苏瑾也跟着笑,一言一行却合乎礼数。
“瑾儿,一路辛苦了。住处可去看过了?”
“紫菱去放置行李了,我自然要先来见一见沁姨。”
施沁在主位上坐下,琉璃垂手立在一旁。
“你这孩子,也是有心。”施沁抬头询问琉璃,“晚饭都备好了?”
琉璃微微弯下腰,“嗯。等少爷回来,就可以开饭了。”
“瑾儿,你肚子饿不饿?”
苏瑾笑着摇摇头,停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原本是该早些来看望沁姨的,只是家里琐事太多,一直不得空。沁姨,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我也知道,你这些日子的辛劳。年轻轻的女孩子,也是难为你了。”施沁半笑半蹙眉地看着苏瑾,“来之前,又劳心劳力了一番吧?”
“沁姨的生辰,瑾儿怎敢不来呢?”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生辰,”她笑道,“办生辰是假,想见你才是真的。”
“虽说天命之前,不会大肆庆祝的。但是毕竟逢着寿辰,瑾儿作为晚辈还是要来尽一尽心的。”
施沁在琉璃耳边嘀咕了几句,抬手让她下去了。听见苏瑾这么说,她略略思忖了下,“说起来,洛夕出生的时候,我已是二十岁,也算是年纪大了。”
“沁姨说笑了。依瑾儿看来,倒是恰恰好。”
“哦?”施沁来了兴致,看着她,让她继续说下去。
“沁姨你算啊,你含辛茹苦把洛夕哥哥养大,对他诸多教诲,这才有了他如今的造化。若是你早些年得了儿子,怕在见识和心境上都要有诸多不同。”她顿了顿,看着施沁并无不快,复又开口说道:“如今,洛夕哥哥娶了嫂嫂已有一年多,相信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能喜得麟儿。等到你五十大寿的时候,孩子就有八九岁了。那时,儿孙承欢膝下,你还不得高兴坏。”
“你说的,倒也在理。”施沁笑着望她,只是那笑里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两人正说着话,小丫鬟便进来了。
“老夫人,老爷回来了。”
施沁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吩咐道:“知道了。告诉琉璃,可以开饭了。”又对着苏瑾道:“瑾儿,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是,过了今年的生日,便是整整的十七岁了。”
“那,我有句话想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我。”
苏瑾多半已经猜了出来,却也不点破,只答了个“是”。
“你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苏瑾摇了摇头,没有。
“那,让我为你物色几个,怎么样?”
“这……”苏瑾眉头皱了起来,她猜到了施沁会有此一问,却不曾料到,她竟会如此安排,“沁姨好意原不该拒绝,只是瑾儿尚有孝在身……”
“只是见一见嘛,自然是要等你的孝完了再谈婚事。”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女儿家,可不经熬呐。我当时嫁给明轩的时候,不过二八年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些不适宜,忙讪笑着解释道:“你娘去得早,身边也没个能为你操心的人。我也是替你着急啊。”
“沁姨的好意,瑾儿自然明白。只不过,瑾儿私心里想着,终究是要看缘分的。这事,也急不得。”
“嗯,瑾儿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一般男子,怕也入不了你的眼吧。什么时候有看上的,可要告诉沁姨啊。”
苏瑾脸一直红着,这会儿那红色又晕了开,“是。”
琉璃笑着走了进来,对着施沁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施沁立时起身,拉了苏瑾前去用饭。
洛夕已经在等着了,看见施沁进来,忙上前去搀扶。目光不由自主地触到苏瑾,却又装作毫不在意地收敛回来。苏瑾施了一礼,叫了一声“洛夕哥哥”,他也只是云淡风轻地微笑颔首。
苏瑾心里忽然有一丝落寞,面上却看不出半分。
“娘。”
苏瑾顺着声音看过去,端庄温良的一个女子,是凝露。她乖巧地叫了一声“嫂嫂”。凝露恰如其分地笑着,算是回应。
“好啦,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饭吧。”
席间,施沁时不时地给苏瑾夹菜,要她多吃点。苏瑾不失礼地回应她,却并未吃下多少。她自小生长在江南,对这北方的饮食,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
有小丫鬟过来,伏在琉璃耳边说了一些话。琉璃缓步走到施沁身边,如实向她禀告。施沁微微皱了皱眉头,略微有些不悦,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她挥手让琉璃下去,重又换上了笑模样。
“娘,我吃饱了。还有些公事要办,先行离开了。”洛夕故意不去看施沁的脸色,又对着苏瑾道:“实在是不得空,失陪了。”
“瑾儿,来,吃这个。”苏瑾征征地收回了目光,笑着夹起施沁刚刚放在她碗里的菜,味同嚼蜡。
吃过了饭,施沁又拉着苏瑾说了好久的话,出去的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苏瑾和紫菱慢慢地走着,仿若在月光中穿行。到了收拾好的卧房,苏瑾不由得止了步子。窗前一丛翠竹,甚是葱茏。月光掩映下,错落的枝叶在地上落下斑驳一片。
“小姐,里面我已经收拾好了。”
苏瑾点了点头,步子轻轻地走了进去。她一袭素衣,简单地挽了一个髻,只用一枚梨色木簪簪着,置身斑驳竹影中,却自有一股风流。
……
夜凉如水,书房里的光亮依旧未曾减弱。丁磊抬脚跨了进去,果然看到洛夕一个人在里面漫不经心地写着字。
“夫人的话,少爷不打算听么?”
洛夕不曾抬头,只是闷声答道:“你也来逼我么?”
“当然不是,”丁磊走到洛夕身侧,见他在纸上写了一句“曾是惊鸿照影来”,“不过夫人那边怕不好交代吧。”
洛夕这才抬起头来,随手把笔放下,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公务繁忙,一宿未眠。”
“以后呢?”
“以后……再说吧。”
丁磊又开口说道:“苏小姐,看着变了许多。”
洛夕不接话,又拿起笔来。他随手翻出一本经书,摊开来放在案上。丁磊见状,识趣地走了出去。
……
长夜漫漫,月亮高悬在院落之上,似是在窥探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起风了,洛夕起身去关窗子。他伸出手去,一枝竹子好巧不巧地拂过他的衣袖,青绿色丝线勾勒的竹叶隐约可见。
整座院子,只有书房烛火未歇。洛夕抚着那块玉佩,微微有些倦容。东方的鱼肚白上勾起一抹红色,院子里渐渐有了声响。洛夕面无表情地收起抄好的经书,随手压到书簿的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