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三月，陌上花开的好时节，各色花都如火如荼地开着，苏瑾常常慨叹，这花都如可怜的女子，开到荼蘼花事了。于是，私心里很是疼惜自家种的花，不忍叫她们受了半点委屈。她抬起头，像是在寻些什么，却又不像。蔚蓝色的天空中，姿态各异的纸鸢迎风招展，仿佛想要直上青天，一揽明月。
阮熙的船便停在江边，只等他上去，便可顺流而下。
江边的风吹着云芸的长发，裙袂也四下翻飞。云芸和阮熙两个人相对站着，各自都有许多话要说，却又无从说起。四周一片寂静，仿佛这浩渺尘世，只剩下他们两个。如若当真如此，该有多好。
“芸儿，我该走了。你保重。”
云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桃木梳子，交给阮熙。
“这梳子你拿着。”顿了顿，她又接着说，“我等你回来。”语气不容置疑。
阮熙笑着将她拥入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阮熙只会娶一个人，这个人只能是你。你等我。”云芸终究还是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在他肩头哭着。阮熙拍着她的背，不忍这时放开她。
船上的人又在催促了，阮熙放开云芸，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笑着哄她，“再哭，可就不好看了。”
云芸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像被遗弃的小猫。
“好了，我要走了。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云芸答应着，手却依旧拉着阮熙，不愿放开。
阮熙笑着看她，温柔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拿下，拍了拍，然后转身离开。
今日的风，不算很大。阮熙站在船上，对着云芸挥手告别。船帆在风中摇摆，载着离人愈行愈远。直到，茫茫天地之间，只余下海天一色的巨大孤寂。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云芸终于无助地蹲了下来，掩嘴啜泣。她心里什么都明白，阮熙这次去扬州，名为升迁，实则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扬州地界，局势混乱，前几任巡抚皆是碌碌无为之辈，最终的结果，不是被罢免，就是身死异乡。阮熙不带她去，自然是不想她一同涉险。对于阮熙的能力，她自然是相信的。可是她想要跟他共患难，她想要他知道她愿意陪他做任何事。
她有时候有些恨，为什么上天会对自己这么不公。当年的事若是没有发生，她和阮熙的婚事一定会是顺顺当当的。可惜，终究是世事难料。如今再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
“芸儿，回去吧。”
云芸蓦地回头，对上云清温柔带笑的眸子。她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却还是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一路上，云清和云芸看着沿途的风景，各有各的心事。
云清想着阮熙再次提起的事，还是有些犹疑。他不是没有胆识之人，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哪里还会忌惮生死呢？只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想要为自己的父亲翻案，谈何容易呢？
“哥哥，其实当年的事，我都知道。”
云芸的声音不大，却像是石破天惊一般，在云清心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什么事？芸儿？”云清故作平静地问道。
云芸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父亲身陷囹圄，母亲殉情而死。”她又看向外面，“我都知道。”
“我一直以为……”
“哥哥，你一直以为我是被蒙在鼓里的，对吧？”
“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和阮熙的婚事被阮伯母拒绝的时候，她不小心说出来的，”云芸声音有些无力，“或许，是有意为之。”
云清重重地叹了口气，“终究是没能瞒得住你。”
“哥哥，出事之后，我们躲在破庙里的那段日子。你每日出去讨饭，回来以后把东西都给我吃，还骗我说，你吃过了。但我知道，不是那样。你饿了的时候，总是不停地喝水，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会去吃野草，拿开水烫了来吃。”
“芸儿，我原本不想你承受这些的。”
云芸转过头来，神色很是平静，“可是，我们是一家人不是么？这些年，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尽可能地逗你开心。”
“你还知道些什么？”云清觉得后背一阵冷风，凉飕飕的。
“我不想聊这个了，哥哥。今天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也希望能够成为哥哥的支撑。”
云清情绪有些激动，他把云芸拉到自己身边，眼中有些泪水，只是克制着，不曾落下。
……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苏瑾已经离开了，只留了一张字条给云芸。
“字条写了什么？”云清似有意似无意地问。
云芸对着云清笑了笑，故意不说话。
云清一脸纳罕，不晓得这两姐妹究竟有什么秘密。正欲再问，云芸却自己开口了。
“瑾姐姐说，昙花绽放的景象，没有其他物什可与之媲美。可是为了这短暂的一瞬间，昙花却酝酿了许许多多个日子。”她忽然又想起之前苏瑾说过的话，便补充道：“对了，瑾姐姐说，过几天，她便要动身去京师了，这些日子，让我不要去了。”
“去京师？什么事？”
“嗯，瑾姐姐没细说，只是说，故人相邀，要去些时日。”
……
苏瑾在家里又待了些日子，将一干事务交代给顾莫念和苏忠，便带着紫菱和阿辰动身前去京师。云家兄妹那里，她本想临走前再去看看，却因着一些事给耽搁了，终究是没有去。
去京师的路上，不巧赶上阴雨天气，他们不得不在途中逗留了几日。雨停之后，马车紧赶慢赶，苏瑾等人终于在三月末赶到了京师。
京师街头，桃花开得极盛，正衬着这繁华景象。可是，苏瑾却在心里暗暗嘀咕，终究还是抵不过江南的温婉毓秀。她想，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离开江南的。那里是她的根，亦是她的归宿。
京师不同于曦阳镇，街道巷陌众多。不过，想要找一户普通人家或许难些，而找朝中要员的府邸却容易得多。在街上随便一打听，便得知了洛府的地址。
马车在洛府门口停了下来，下人恭候已久。看到苏瑾下车，赶忙殷勤地跑下台阶，前来迎接苏瑾。苏瑾微微颔首，道：“有劳了。”
一路穿堂越院，紫菱和阿辰不由得眼花缭乱。他们四处张望，只觉得这景色各处都不尽相同，不由得连连赞叹。领路的下人笑得很是得意，滔滔不绝地说着这园子的设计布局是如何的鬼斧神工，园子景色是如何的美不胜收。苏瑾却只是淡淡一笑，如今已身居要职，自然不比当初了。只是不晓得，故人是否依旧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