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李大哥好吗?”刚踏进宫门,盈岚就轻声说道。
月沛臣不回答,反倒夸奖起她来:“看来你这三年成长不少,真的有国后风范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他明明在笑,可是话里却暗藏讽刺?他的话究竟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明白,我的初衷只是希望上一代的恩怨不要延续到下一代,李大哥真的很需要你,你们可以是君臣,也可以是朋友,你该知道他一直把你当兄弟看待。你又为什么非要执著于以前呢?”
月沛臣大叹一声,道:“所以你就安排了这一出戏,好让我对他存有感激是不是?”
“难道你为姐姐放弃这一点仇怨也不愿意吗?”盈岚忽然大声道。
月沛臣不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向我。他的眼神里似有几分犹疑,可随即又马上转为坚定。
“你怎么了?”我问。其实我根本就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这怎么会是一出戏呢?还有他们的恩怨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没什么。”他摇摇头,转身大步离开。
我回头看看盈岚,低声说了句抱歉就急急追了过去。
月沛臣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在皇宫里自然是熟门熟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我跟着他懂绕西绕,愣是走到大殿门前。
“你去找李煜?”我拉住他问道。
“他是一国之主,皇宫又是他的家,难道我们来了不应该知会他一声吗?”他嘴角含笑,说话语气很是轻松。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你说盈岚是做了一场戏?你这么快去找李煜难道是已经做好决定了?”
他看了看站在大殿外的侍卫,把我拉到一处偏静的地方说道:“洛凝,皇宫是一个改变人的地方。盈岚已经变了,她不再是你以前的好姐妹了。”他见我不语,又道,“她其实早就知道殊翌和易思承在找我们,她要我们来南唐,观礼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要我忘记以前的种种恩怨,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虽然我还不清楚他们急唤我回来的原因,但我想南唐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你——你是说盈岚故意让我们犯险,然后再来救我们,目的就是想要我们对他们感激?不不不,这不可能,盈岚她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吗?”他挑眉,又循循善诱道,“你想想是谁捏碎了前国后的魂魄让她香消玉殒?又是谁训练出这么一批如此精锐的御林军?她难道还是以前的盈岚吗?她变了多少你又知不知道?更何况——刚才我那么说,她也没有否认。”
“这……”我咬着唇,不想接受这一切,难道皇宫真的如他说得那么黑暗,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灵魂吗?“可是,就算她不这么做,殊翌和易思承也还是会来找我报仇,如果今天盈岚不出现,或许我们就真的死了。”
“……没错,所以——”
“不要!”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我不要他再为我付出,“我不要你因为我而改变。你是你。做你自己好不好?”
他淡淡笑了起来,“好。”
在随后的七八天里,月沛臣依旧成了李煜的贴身侍卫。他们晚上偶尔会喝酒闲谈,可是我总见不到他笑,或许这个皇宫根本就没有让他开心的地方吧?
婚礼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皇室娶妻自是与民间不同,从纳彩开始就一手由特使经办,迎亲六礼一个都不落下。盈岚也住回了宰相府,就等婚礼那天李煜上门迎娶。
我去见她的时候,侍女们正在给她试穿嫁衣。喜气的艳红衬托着娇羞的脸庞无不显示出她的幸福。
“姐姐,你看这嫁衣好不好看?”
“好看。”世上哪个新娘会不好看呢?美不仅仅源自嫁衣,更源自心里的那种幸福。
“姐姐,你就在这里住几天陪陪我吧。”
我只是淡笑,并不作声。
她挥挥手,待一群侍女退了下去,又不紧不慢道:“姐姐,你在怪我吗?”
我怪她吗?能怪她什么?我摇摇头,“没什么好怪的,事情总要发生。”
“姐姐,我不瞒你,南唐需要月沛臣。”她拉着我在床沿坐下,哀声道,“现在大宋步步紧逼,如果我们再不采取行动,国家就要亡了。”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沛臣他不会顾及我。毕竟,你救的是我,不是他。”
“有区别吗?姐姐,难道你没有想过要和他共度一生?”
我一怔,难道两个人在一起就一定要承担彼此的恩仇?如果我要让月沛臣幸福,是不是就一定要替他报这个仇?
我急急起身,揣揣道:“我回皇宫了,等你和李煜成亲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乱占纷争和我毫不相干。”
“可是——”
“你别忘了,闽是怎么亡的。”
我大步踏出房门,心里哀叹着,或许我们本就不该来这里。
我一个人闲来无事,便只能在御花园里发呆。师姐附上魔石之后便让魔石有了灵性,来到皇宫的第二天,它就回到了我身边。我正把玩着手上的魔石,百无聊赖,忽然听到游廊处两个宫女窸窸窣窣的讨论着。
“我说,这小和尚不会真的是真佛现世吧?不然怎么会刚道出天机就爆毙而亡呢?”
“谁知道!不过林都守平时道貌岸然,没想到却是个奸臣,还好国主早早将他定了罪。”
“是啊是啊,这世道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虽然听得有些零零碎碎,但我大概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不就是个奸臣被斩了吗?
她们朝我走来,见到我微微欠了欠身,“沐姑娘。”
“刚刚,你们说的是谁?”
她们对视一看,讷讷道:“沐姑娘不知道吗?南都留守林仁肇今天问斩。”
林……林仁肇?他是奸臣?不可能!虽然我不认识他,但盈岚曾经和我提过他上折子的事,还有在润州慕葵慕安两姐妹说他是愚忠,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通奸**?
“谁定的罪?”
“自然是国主。”
两名宫女大概是怕说多了坏事,急忙欠身退下,不再与我多言。
“洛凝?”身后响起了月沛臣的叫唤。
我转过身,拉着他问道:“朝廷里的事你清楚,林仁肇是奸臣吗?”
他看了看我,只摇摇头道:“是不是并不重要。”
我皱起眉头,不满意他这样的回答。
“你知道易思承为什么要杀殊翌吗?”他忽然问道。
为什么?我又不是他,我怎么会知道?
“就是两个字,民心。易思承现在是吴越世子,可殊翌要他从道,他不听师命便是不孝,而不孝就会失去民心,民心不稳则成不了大业,所以他当然要借由你手杀掉殊翌。”
“可是林仁肇是一个好官,他也颇得民心啊。”我还是不明白。
“那是以前。前不久金陵来了位盖世神童,他自称真佛降世做了不少善事,国主将他接进宫来好生招待,没想到过不久他就惊言朝廷奸臣妄为,再不铲除南唐将遭灭亡,此话一出,几乎全城的百姓都请旨将林仁肇收监。”他叹口气,又道,“在朝廷上,表面看见的,永远不会是真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帘低垂若有所思。我拉拉他的衣袖,讷讷道:“所以……他们才叫你回来?”
他笑,但也不回答。一把握住我的手,故作轻松地说道:“今天带你去城里逛逛吧,我刚向国主告了假。”
“嗯?”我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逛什么?”
“就随处转转,吃些好吃的,玩些好玩的。”
他怎么……难道他是真的无所谓?
“好啊。”我应道。
出了宫门,走了不多时就来到了集市。金陵的集市自然要比霍山脚下的小镇繁荣得多,各手工业作坊、酒楼、货摊林立成群,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月沛臣和我说,商人们通过海运来与契丹贸易,通常是用茶、丝来换取牛羊马。在李昪在位时,他兴建学校,重视文化,所以就当时来说,南唐的国力是各诸国中最强盛的。不过后来李璟治国不道,先后趁乱攻打闽、南楚两国,造成兵力大损,所以在后周进攻南唐之时才会毫无招架能力。李璟双手奉上长江以北、淮河以南十四州,并向其称臣,罢去年号迁都洪州,南唐自此国力低落。李煜继位后才将国都迁回金陵,只是国力一直不振,我们现在所见的繁荣也只有沿江一带才看得见。
路过一个卖首饰的小摊,我忍不住停下脚步挑选起来。
“这是下品。”他说着,就把我拉到一处颇具规模的铺子前。
铺子的大门口龙飞凤舞地写着“华宝阁”三个大字。我走进去,迎面走来一个伙计。他看看我,客气招呼道:“姑娘想看什么?我们这儿耳环、戒指、项链、手镯、头饰什么都有,还有按照客人的要求另行定做。不知姑娘想买些什么?”
我还没决定买什么,月沛臣却替我拿了主意。“戒指吧。”
伙计献宝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绒盒子,里面放着数十枚颜色各异制作精美的戒指,有纯金的,有白银的,还有红色玛瑙的。我扫了一遍,对其中的一枚提起了兴趣。
这银戒指上镶的是钻石吧?可是这个朝代就有钻石了吗?而且打磨的技术居然和二十一世纪相去不远。
“你喜欢这个?”月沛臣问我,随后又开口道,“多少钱?”
“不不不,我只是好奇上面是不是钻石。”
“姑娘真是好眼力啊。”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从帘帐后走出来,我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这里的掌柜。他笑呵呵地把戒指拿起来给我看,“这颗宝石可是从西域传来的,佛经中称为金刚石,其韧性坚硬无比,攻无不克啊。如果姑娘真的喜欢,那我就便宜一点,三千两卖给你了。”
三千两还便宜?“你抢钱啊?”我大呼。
“那两千八百两?”
“我看最多一千两。”
“姑娘,这可仅此一件啊,物以稀为贵,你也不能让我赔本啊。”掌柜强调说,“两千两,不能再少了。”
“说一千就一千,你出那么高的价,怕是这东西也很难卖得出去。再说,我既然知道这是什么石头,自然知道在哪里会有,你要不卖我还不希罕呢。”我拉着月沛臣就准备走。
“得得得,姑娘你就加一点吧,一千实在太少了。”
我看那掌柜挺可怜的样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于是道:“一千二百两。”
“成交。”
月沛臣拿出了银票。这么大笔钱他好像一点不心疼似的,嘴角还挂着笑。
走出店铺,我好奇地问道:“笑什么呢?”
他抿抿嘴,一本正经得说道:“你也和一般女子一样,都喜欢斤斤计较,其实那三千两我付得起。”
“你白痴啊?”我对他白眼,“能一千二百两买下的东西为什么要付三千两?你钱多吗?”
他又笑笑,问:“你真的知道哪里有这种宝石?”
“当然不知道,不然我干嘛买他东西?”其实在二十一世纪逛一圈还是有些好处的,起码能知道很多东西。“对了,你干吗无缘无故要送东西给我?”
“就当留个纪念吧。”他答得倒顺口。
“为什么要纪念?”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其实……”他支支吾吾地说道,“也没什么,我从来没送过你东西,这就当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吧。”
他的眼睛不自在的飘向别处,我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奇怪,是我太敏感还是他有些事故意瞒我?
“你看——”他的眼神突然之间变得犀利,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看到一个小孩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弯刀。
“那是……幕葵的刀?”我诧异,为什么她的刀会在一个小孩子手上?
月沛臣走过去,弯下身子和那小孩说道:“小朋友,告诉哥哥你这刀是哪里来的好不好?”
小孩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说话,我连忙拿了几个铜板在边上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轻声哄道:“姐姐拿冰糖葫芦和你换好不好?”
那小孩丢下弯刀夺过我手里的冰糖葫芦就跑,一边跑还一边说着:“那是我在城郊树林里捡的。”
树林?
我与月沛臣面面相觑,心里不免联想到一个可能性——
“她会不会遇上……”我猜测着。
“去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