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彧这一桌也没有等的太久,不多时,他们的落花宴也慢慢开始上菜,一样样欧彧从未见过,惊叹不已的菜式纷纷上桌:盘堆异果奇珍,瓶插金花翠叶。鹅子鸭卵,照曜于银盘,麟脯豹胎,纷纶于玉叠。熊腥纯白,蟹浆纯黄,鲜脍共红缕争辉,冷肝与青丝乱色。水穷瑶柱海参肥,脍切银刀精细,翅剪沙鱼两腋,髓分白凤双丝。
一旁有貌美侍女捧上香炉,内焚兽炭,香袅龙涎。各式精美菜肴,巧具心思地用百花落蕊或是点缀,或是入味,叫人赏心锐目不提,入口香味四溢,别具风味,唇齿留香,心旷神怡。
紫金壶满贮琼浆,碧玉杯中泛玉液。两壶“醉三川”,斟满共畅饮,第一口喝下,口味柔和,蜜香清雅,入口绵甜,后味怡畅,第二口再饮,清香秀雅,醇厚丰满,甘润挺爽,诸味协调,尾净悠长,第三口细品,只觉酒质清冽,玉洁冰清,芳香独特,醇和甘滑,余味爽净,真真让人欲罢不能,拍案叫绝!
一顿酒宴吃得众人尽欢,大家本就学识相近,有意相交,觥筹交错,情谊渐深,互相之间惺惺相惜,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也就渐渐放开顾忌,开怀畅饮。
“昨日一水游,今朝花酒宴。相逢皆知己,往来无白客。举杯知月近,抬头望天低。遨游放情愿,慷慨为谁叹?”酒宴兴头,李琳琦借着微微醺意站了起来即兴赋诗一首,吟诗既完,举杯向众人一敬酒,仰头豪气满饮一杯,引得众人拍手纷纷叫好。
李焕光此时更是醉态朦胧,酒意上涌也是不甘落后,再也不复平常少言寡语的忠厚姿态,拍案就起,对着李琳琦也是一饮而尽,豪气不减,举箸敲碗,自鸣自唱,接着李琳琦作的诗就反问道:“少年相识日,鱼跃龙门前。天下风云志,今朝为谁歌?”
酒宴之上因为是女子,一直小酌浅饮的丁逸学姐看到两位同窗如此好兴致,也凑了热闹,浅浅一笑,作诗和道:“年少既相逢,歌酒宴游心。同行三千里,叹歌何愁听?”
丁逸一句诗既已和完,众人齐齐就看向了坐在窗前,年纪虽小却境界最深的欧彧,却有些考校他作诗如何的意思。虽有些醉意,但区区作诗却也难不倒自小饱读诗书的欧彧,只见他轻松笑笑,对着众人又是一劝酒,信口鸣道:“置酒宴所欢,举杯邀同心。笑问众学长,能饮一杯否?”
众人被他行酒将了一军,也不生气,除了丁逸学姐只是小酌了一口,两位学长哈哈一笑,都给足了面子又自斟自饮了满满一杯。
此刻酉时刚至,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桌人,宴席行酒正值高潮,忽然只听一声铿锵有力的琵琶声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向酒楼内部望去,此时已有两名长相精致乖巧的侍女姿态从容地走上前来,撤掉了欧彧他们这一桌面向舞台的那面屏风,众人因而得以轻松望到不远处那正端坐在梨木凳之上的倩影,进来时小二曾经殷勤介绍过,那里是右厅专门用于艺伎表演的舞台,众人于是心下了然,想必是到了今日乐妓表演的时辰了。
只见那女子用轻纱掩面,身抱琵琶,双眉修长如画,露出的双眸闪烁如星。她穿着件白底绡花的衫子,白色百褶裙。坐在那儿,端庄高贵,文静优雅,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公主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她拨弄着琵琶时,流苏就摇摇曳曳的。
一双纤手皓肤如玉,转动弦轴拨动琴弦,调整声音高低,顺手拨弹了三两声,声声琴韵蕴含其间,一弦一弦掩藏抑制,音调不畅,托出幽怨的心情,声声充满无限的愁思,好像在倾诉生平的不得意。
她低着眉头,随手继续弹下去,似乎要说尽那心中无限的心事。左手手指在弦上轻轻叩弦,慢慢揉动,右手顺手下拨,或反手回拨。
那粗弦发出的声音粗重,像阵阵急雨,细弦发出的声音轻细柔慢,像咬耳私语。
粗重的低音和轻细的高音错杂地弹着,就像大珠小珠落在玉盘上。有时像黄莺般婉转悦耳的鸣声,轻轻地在花下滑过,有时弦声低沉微弱,像泉水正呜咽地从冰下艰涩地流过。
然后乐音凝结休止,如泉水结冰一般,由缓慢而断绝。这时使人觉得另有一种深藏的愁绪和憾恨产生。
此时的静默无声的情境,更胜于有声。不久弦声突然弹出,就像银瓶突然迸裂,水浆四处飞溅一般。又像铁骑突然冲出,一阵刀枪交鸣的声音。
纤手挽春,细捻轻拢,孤凤千险,飞絮青冥。
琴声清丽如春江之水,灵澈如九秋之菊。蛩声轻鸣,娉婷静眠,茗香淡淡,细水涓涓。
开始流转改变的曲风,就像海上升起了皎洁的明月,清风吹散了多日的雾霾。
恍惚中,沉醉在乐曲中的欧彧仿佛看到了一川江水,从发源之时的孱弱细微,到慢慢汇聚成奔腾的江河,穿过了重重高山险壑的阻挡,经历了万千穷途险路的磨难,终于冲破了束缚,来到了一处自由广阔的天地。前行路上满心无人能解的忧伤哀愁,遭受磨难满腔的愤懑难排,等到了这里,烟消云散,只剩下光风霁月。
只有无边的风月才足有慰藉人生路上的无尽哀愁。
“千花百草,送得春归了。拾蕊人稀红渐少,叶底杏青梅小。小琼闲抱琵琶,雪香微透轻纱。正好一枝娇艳,当筵独站韶华。”前方的琳琦学长似乎看得痴了,喃喃地鸣出了这首前人描写琵琶美人脍炙人口的好词,却是甚为应景。
琵琶还在弹奏,似乎这之后还有莫测旖旎的风景,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却也没多留心思注意其他。此时隔壁桌一位生得稍显肥胖的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年纪大约十六七岁,踉踉跄跄地端着个酒壶从一侧另一桌酒席的屏风中晃了出来。他明显是喝醉了的样子,三步晃作了两步到了台前,然后竟然趁着女子弹琵琶的间歇猝不及防地揭去了她的面纱。
琵琶声戛然而止,缓过神的众人凝神看去才知琵琶女子露出了真容,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小巧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樱桃模样不点而赤,娇艳若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此刻带着点儿薄怒的味道,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整个面庞细致清丽,如此脱俗,简直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
在场的男子都看得呆了,这女子真真正正美得不似人间中人,就是天上贬谪下来的仙女容貌怕也比不过她!
那微胖少年举止轻浮地揭了女子的面纱不说,此刻见了女子真容惊呆片刻后竟然借着酒意就要放荡地上前揩油,女子身姿轻巧地躲过那双油腻腻地双手,那胖子见状还要上前纠缠不休。
除了隔壁桌估计是那胖子的狐朋狗友还在叫好不休以外,其他桌的众人纷纷对着胖子呵斥不停。
一旁侍女此时也是大多慌乱不知如何是好,怕得罪了客人也不敢上前阻拦,稍微机灵点则是悄悄退后离开,想必是去寻找主事人。
“醉三川”可是出了名的后劲十足,欧彧他们一桌男子本就喝了不少,此时酒意上涌,见到心生倾慕的美人竟受到如此欺辱怎么忍得下来。李琳琦离得最近,一见微胖少年如此肆无忌惮,急忙冲上前去阻拦他,毕竟受到礼教颇深,即使心中气愤倒也还只是拉扯而已,哪想到那胖子倒是混不吝,有些气力竟然动了粗一把把琳琦学长推倒一旁,不巧刚好磕到了台上边角,立马就有血流了下来。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其他桌气不过的人大有人在,旁边赶来的人一起动手拿下了微胖少年,后续还有许多人从各桌屏风里面赶了出来将那胖子团团围住要讨个说法。
胖子所在的那桌人这下也憋不住了,一堆竟有十来个人蜂拥而出要去为他解围,众人推推嚷嚷乱作一团。
欧彧他们三人早已赶到了李琳琦的身旁查看他的伤势,一旁侍女递过干净毛巾一番擦拭,终于止住了血,只见琳琦学长的白皙的额角之上竟然磕出了一道寸许长的伤口,怕就算愈合后也会留下疤痕,这对于脸庞白净,英俊不凡的李琳琦来说不亚于破了相。
丁逸一见如此,忍不住伤心哭了起来,欧彧与焕光学长也是气愤难平,焕光学长一时气性上来也顾不上什么斯文了,拨开人群上去就给了那被困住的微胖少年一脚,踢得他叫痛不止。
帮着那微胖少年解围的一群人立马就炸开了锅,一群人乱哄哄叫唤着“那可是府君大人的公子。”之类的话语,再不留手硬生生地从人群中把那胖子夺了下来。
众人虽对突然冒出的“府君公子”这样的名号有些忌惮,但能在望江楼二十三层吃饭的人哪个不是非富即贵,有些来头,胖子行事又太过嚣张,这“府君公子”的名号不知是真是假,伤了人却是妥妥地发生在众人眼前,犯了众怒,大家也不愿这么轻易放了胖子一行人离去,就这样两群人一时僵持不下,互相对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