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杀猪的!你把老娘的裤衩弄哪里去了!”
天犹自刚刚放亮于东方,尚未露出鱼肚白……灰色的小巷子里便传出这么一声尖锐的叫骂!
臭杀猪的?听起来像是在骂某个杀猪的屠户。
“来了,来啦!”
“来你妈,快点给老娘滚进来!”
……
油灯未点也可以清楚地看清眼前的状况。
一个绑着皮布围裙的大肚腩汉子,手里还衬着一把宽厚的大刀。
一个寸缕衣着未挂的大肚腩女子,手里还端的一条深红色肚兜。
“这,这儿不是嘛!”
“快,快放下!你这个该死的臭杀猪的……手上一股猪臊味儿,老娘还能不能穿了!”
“啊?哎,好!”说着便又将刚刚捡起的红裤衩丢在了地上。
“你……你,你这该死的……丢哪里呢!地上有血,瞎了你的猪眼!”
“啊?”
“快滚,滚!快滚出去!离得远远地……身上一股猪臊味儿,这屋子还能不能住了?还不快给老娘滚!滚啊!”
“啊?哦,哦……”
……
女子姓禄,单名一个芳字。或是觉得单调了些,自己杵了个“小”字夹在了中间,遂得名——禄小芳。
禄小芳,金玲人士。土生土长在这名妓之城里长大的农家女子,自然便习得几分“别样习俗”。但大抵上是沾染了些农家撒泼脾性的关系吧,禄小芳辗转过一家又一家妓院青楼,终是不得始终。
照她话头来讲就是——卑躬屈膝地侍奉那些管怪陆离的男人们,还不如直接杀了她。上床就上床,搞那么多花样作什么死!
就这样,一家又一家的妓院青楼混吃……银钱没存下几个,倒是年纪存下了不少。
“等再过两年,年纪再大上一点,实在没人要的话……我就回老家去吧。再怎么说,老娘长得还是很标致!找个男人,应该是没问题吧。”
禄小芳在心里一年又一年地对自己这般说道。
可始终不愿意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家,嫁给一个耕田黑脸汉子,终此一生……
虽说在金玲城自己是住在贫民区里不错,但终究比乡下老家来得舒坦。绫罗绸缎、胭脂水粉虽奢侈不了多么昂贵的家什,但终究还是能满足自己——若是回到乡下,一面清晰点儿的铜镜子都找不到的乡下——想想,禄小芳就觉得要发狂。
……
这天,禄小芳为数不多的几件罗裙一不小心被门缝里窜出来的戏虐的锈铁钉划了一道。
穿针引线,禄小芳可做不来。
憋闷之下,禄小芳来到了胡同尽头的一家裁缝铺。
抬头看了眼灰迹斑斑的裁缝铺牌匾,禄小芳心里经不住的鄙夷——怪不得门可罗雀,连个招牌门边都不打扫一下。死穷鬼!
三娘裁缝铺。
抬脚走过高高的门槛,又是一阵埋怨——脑子有病,学人家官老爷把门槛儿弄得这么高,怪不得不见有客人上门。
活该倒闭!
同住在一条小巷子里,禄小芳住在巷子头上,这裁缝铺在巷子尾处。若是有客人来上门,禄小芳在自家庭院里当然看得到。然,实际上却是禄小芳住了这么久了,没见过一个客人来这裁缝店——她印象中,自然这裁缝店已经倒闭了。
“喂!有人吗?”
喊了一声无人应答,禄小芳拧了拧眉头——浓浓的劣质水粉差点因这个举动,脱下一层褶皱。
“死了吗!三娘是吧?三娘!”
“三娘!有生意了!死没死啊……”
“三……”
“叫,叫……叫你妈啊叫!”正当禄小芳准备砸开屋门进去的时候,屋内传出一阵骂声:
“尼妈死了啊!大白天的,做你妈的生意啊!你吗要卖?老娘,我可不伺候!”
……
就这样,禄小芳自那天起认识了扭转自己一生的女人——柳三娘!
自然而然地禄小芳就在柳三娘开的“黑窑子”里做起了**的生意。说来痛快,柳三娘的黑窑子倒真像是为了禄小芳而量身定做的一样——在这里,脱裤子就干,干完提裤子就走。干净,利索!甚得禄小芳的心。
一天又一天的,禄小芳渐渐地也攒下了不少银钱……一天又一天的,禄小芳也可以在脸上大展拳脚地浓妆艳抹了。用的水粉胭脂,也提高了不少档次。
这样的生活过着,禄小芳很知足。
照柳三娘的话语来讲——攒它一大把银子,回家整个好嫁妆,没准还能嫁个读书人哩。最不济,也能傍上个土财主啊!
可是,稳定的生活好像从来就不属于自己。
……
犹记得那是一个夜色深沉的晚上,也或许正是因为那个人的到来,让自己心里觉得那一晚应该是夜色深沉吧……
真正说起来,禄小芳也不知道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在第二天的时候,柳三娘把劳累了一夜的自己从睡梦中叫醒,讲了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小骚蹄子,醒了,醒了……”
“芳啊!”
“芳啊,咱们认识也算有两个年头了,呵呵……咱这是黑窑子,挣得钱不多,但都是血汗钱啊。不偷不抢,我们凭自己的本事一个铜子儿一个铜子儿的赚来的!”
“或许,很多人会瞧不起我们。但是……我们又何必管那些人的死活呢。这片夜空很大,星星很多,我们所有人生活在它下面,可是同一个世界?”
“并不是同一个世界吧?差别有太多,太多了。佛家说了太多屁话,但其中大千世界几千世界的,这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
“废话说了这么多,也不怕你笑话。给……这是这些年三娘赚来得所有的钱了,其实这些年三娘赚了比这多多了,但是,嘿嘿……花掉了啊!”
“三娘,你这是?”
“呵呵,本来啊,这是留着等老死不能动的时候养老来得,但现在好像不需要了……其实啊,像这样普普通通地活着,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但,心里终究会有些不甘心啊!或许,我也一直在等这一天吧!”
“就这样吧,小骚蹄子,有缘我们或许还会再见!这……三娘裁缝铺可以改名了,小芳裁缝铺!呵呵,再会了啊!”
“对了,小骚蹄子,我给你说的那李屠夫,人老实,挺好的啊……就是你看不上人家是个杀猪的!”
……
小芳裁缝铺?
哎……
想起来,禄小芳弯腰捡起自己的红裤衩,长长地叹了口气。
谁让自己这么不争气,稀里糊涂地怎么就怀了孕呢!
真是该死!
自己该死!那个臭杀猪的更该死!
三娘,也是该死!肯定是她经常念叨念叨的。
这不,还真让她念叨对了!
……
歌妓无情?
禄小芳终是个乡下长大的孩子,虽然那份质朴已经没有几丝了,但终究留着农家的血液……要她去杀了肚子里的孩子,禄小芳千真万确地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更,不愿意去做这种事情!
伸手摸了摸已经悄悄鼓起来的肚皮,禄小芳嘴角慢慢浮现出一抹好久好久没有出现过的笑容。
这个笑容,或许就叫做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