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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苏彦帅来到学校,广播喇叭里依旧放着刺激人心情的各种曲子,像冲锋号一样,乍一进来还以为是要去打鬼子。一会儿,冲锋号被学校教导主任的声音所取代,就像政权的交替一样,不用听也知道他又是在不明不白的讲安全知识。
前些日子,学校旁边修上了一条大公路,美其名曰“二级路”,这条路发扬了中国一贯的筑路作风,横穿了许多田野与树林,使原本美好的生态环境面目全非。可是,纵然交通延伸到了这里,可是交通意识却像一个正在待嫁梳妆的姑娘似的,迟迟不肯到来。所以交通事故频频发生,而且受害者还有此学校的学生,校长见大势不妙,如果再不管自己的职位该丢了,所以有了许多的前车之鉴以后,学校开始讲安全知识,做一些亡羊补牢之功。但也无济于事,校长的行为顶多算的上是亡羊补羊。
从前这所学校方圆二十里鸟语花香,现在方圆二百里烟霭沉沉。可见,烟霭的影响力要远远大过花香,发展工业带来的好处那是可见一斑。
这所学校,有着民国初期一般的房子,院内却停着众多老师们的轿车。一看便知资金流动不均衡,贪污收入要远远大于教育支出。
某个时候政府给学校拨款盖新校园,但学校却迟迟二年没有动工,借口是此工程浩大,需要有前期准备,就算盖,也得盖上几年。等了二年以后,校长见所有的建筑材料均已降价,觉得时机大好,稍纵即逝。便召集人马,左右开工,不出三个月,新校园便赫然屹立在这片洒满工人汗水和血水的热土上。可是,新校园刚一完工,各种建材的价格不知为何又降了一个幅度,校长叹息不已,望价生恨,后悔自己当初太鲁莽,没看清局势就着急出手,但大局已定,没有挽回的机会,校长只好作罢。
苏彦帅快走几步到了教室。教室的清晨,在夏季的这一整天当中,应该算是凉爽到了极致,俗语云:一日之计在于晨。尽管如此凉爽,但还是不能透散苏彦帅心中那股团聚的燥热,说不清的什么一团,或者就像****分子一样。
教室里所有的人都在谈天说地,况势趋于百家争鸣。整个学习氛围被“妖气”恐吓的无影无踪。有句话叫做邪不压正,但在课堂上,所谓的正,永远也斗不过邪。
张荣旗较苏彦帅之前就来到了教室里,他们两个是最好的朋友,比吃了“好朋友派”还好。张荣旗体育较好,爱打篮球,这也许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他们两个之前是老师们公认的坏学生,不遵守纪律,学习成绩倒数,班主任屡次在班上发表讲话:“你们两个没救了,一看就是种庄稼的料,你们要能考上高中,全天下就没有考不上的了。”
可是临近中考的几次考试中,苏彦帅与张荣旗两人竟分别勇夺班内的亚季军。令班主任大失所望,大食其言,无地自容,从此以后再也不提两人学习的事。
有的老师就爱以特别坚定的语气肯定或否定一个人。肯定多半是为了让此同学的优异的学习成绩来显衬他教学水平的高超(一个真正优秀的老师是公认的,不是有一个学生成绩好就能证明这个老师水平高)。而否定无疑吃此同学成绩差,让他的月底或年终的奖金有了波动,便对此同学厌恶,从而仗全班同学的势来贬低此同学来取得心理上的平衡。这种老师,祸种殃民,最配不上老师这个称号。
张荣旗看到苏彦帅过来了,忙走到他身边,问:“体育能过去吗?”
“够呛。”
“那赶紧办啊!”
“怎么办?”
“拿钱办啊。”
“钱可以办?”
“当然了,你没看到校领导个个身宽体胖,肥头大耳的?那都是吃出来的。这年头,凡事只要挂上学校二字,就没有用钱办不到的,只是多少的问题。”
“你办过?”
“当然了,不过不是这个,是我进重点班的时候,拿钱进的。”
“呵,我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你看你这小身板,要我说啊,你赶紧拿点钱算了,你练半天也过不去。”
苏彦帅沉默了一会儿。
张荣旗继续说:“你自己考虑考虑吧,你是选择练体育练到累死得20分,还是选择拿点钱得30分。”
说完张荣旗就坐到了自己的座位,还回头冲苏彦帅打了个响指。这时正好老师进来,张荣旗赶紧低下头。
说到重点班的问题。
这个如芝麻大小的学校每个年级只有三个班,但还是愣要弄出一个重点班来。没有重点班之前,考上高中公费生的人有30多个,可是组建重点班之后,还是考上30多个,只不过这30多个全部出于重点班。这样一来,众家长由于望子成龙的心急切,万般意愿将自己的孩子送往重点班,然后各家各户就开始了给校领导送礼,请吃饭之类的活动。校方对此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但重点班的人数定下来以后,风波渐静。校领导见此方法时机已过,便重生敛财之道。此道就是如果重点班里的同学稍有违纪现象,而此时偏赶上校长食欲大起,便小事大作,声明要将此同学开除重点班。当然此举对学生作用微毫,可是对于学生的家长却大见起色。这个倒霉学生的家长又送礼,又请客,万般挽留,最后终于换得校长的一脸吃撑的形象,这件事就算风平浪静了,并且此方法屡试不爽。所以重点班就成为了学校众多领导者的铁饭碗,比沈万三的聚宝盆还厉害,饿时敲一敲,自有食来到。他们比还乞丐可怜,但比乞丐卑鄙的多。
这节课是政史课,此学校政史课就是政治和历史课。当然,政治和历史是同一个老师。借口是学校师资短缺,况且政治和历史不分家,所以就让一个老师教。苏彦帅很纳闷一个可以将政治和历史同时研究的融会贯通的人会来当老师。所以,政史老师就一个人拿两份工资,这个位置人人都想来,理科老师望尘莫及,其它文科的老师看几眼历史书就去校长那里聘职,虽然说此学校老师少,但与位子比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既有关系不错的,又有拿钱贿赂的,校长一时难以抉择。最后,校长咬咬牙,决定还是六亲不认,谁给的钱多让谁当。看来关系在大量金钱面前,还是烂贱不值的。
政史老师是前段时间新转来的。以前的政史老师转业去经商了,原因是他觉得做老师实在和憋屈,做半天连个主任都混不上,尽管工资不低,但永远也没有令人心潮澎湃的时刻。新转来的政史老师是个女的,姓高,但身高却与姓氏截然相反,大约有1。60。脾气暴躁,是那种气量小,爱生气的人。班内的同学都说她到了更年期了,可是还有人说她一出生就直接进入更年期,一直更到死。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高老师突发奇想,心血来潮,让同学们说自己的理想。借口是与同学们互动,可以增加上课的趣味。实际上是她课前没有备课,接下来不知道讲什么了,所以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她刚说完就有一个男生起来迎合她说:“我的理想是考上县一中。”话音刚落,高老师就一拍桌子说:“好,这理想多么的崇高啊!下一个。”然后又有一个女生站起来说:“我的理想是读遍世界上所有的书。”
这个女生刚说完,苏彦帅就觉得好笑,笑竟然有这么无知的人,这理想可真够大的!但他忍住没有笑,他转头看了看张荣旗,发现他正在仰天大笑,还用手拍着桌子,之后苏彦帅也笑了起来。因为笑是可以传染的,当你想笑时,正好有另一个人在为同一件事而哈哈大笑,这就像在小火苗上浇上油,让你不得不笑。
正在苏彦帅的笑声刚要停止时,高老师突然又一拍桌子,喝道:“笑什么笑!”当你笑时被人打断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其痛苦不亚于打哈欠时被人打断。
苏彦帅赶紧收敛住,低下头,斜眼看了看张荣旗,发现他正在低着头继续刚才的笑,看来他还真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
这时,高老师又说:“人家的理想多么的伟大,可不像你们这一群没有理想没有抱负的混混,这叫嘲笑别人,你们两个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完后立马就继续讲课,而且与此事之间没有任何的过渡,想必是上课的内容突然浮现,怕一说别的又忘了。就像打喷嚏时不能分心干别的事一样。
然而这句话就像让苏彦帅看见了道路前方埋着的地雷,并且有一个力量推着他向前走,无可抗拒。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地雷的爆炸,命运有点像被定上莫须有罪名的岳飞。
苏彦帅心里默叹真是世事无常啊,这时突然有人向自己投来一个纸团,落到桌子的正中央,看这手法,这娴熟程度,投纸团者定是张荣旗。苏彦帅打开纸团,几行狂草浮现在眼前:
这老师真差劲,上课都不让笑。还有,她的理想真是伟大啊!那么多的书她读的完嘛,就算她一目千行也读不完所有的书啊。按照她的逻辑,我的理想还是吃遍世界上所有的食物呢!完了,一会儿咱俩就要去办公室了,她是新来的,仗不好打呀,所谓知己不知彼,一战也未知啊。见机行事!
张荣旗爱写草书,其实是他写不好字的借口,就像一个无法踏入影视界的歌手说自己不喜欢演戏一样。他还喜欢自己造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句子,依此来说别人才疏学浅。
接下来的半节课,过的既是度日如年又是度年入日。苏彦帅怕的不是老师,而是自己雷厉风行的母亲。就怕老师一激动,叫家长。
然而在纠结之中,下课铃响了,可是高老师还在讲,仿佛课间的几分钟能抵过课上的几十分钟似的,她还讲的津津有味。对于苏彦帅而言,下课铃就像一剂催化剂,让原本就不安的心里更加忐忑。
最后高老师看了看手表,觉得再拖下去上课铃就要响了,这才恋恋不舍的说了下课,而且还不忘说一句:“刚才那两个同学,跟我来。”
苏彦帅紧张的抬头看看张荣旗,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双手在背后握着,昂着头,跟在高老师后面,仿佛一个国家领导人一样。苏彦帅看了他的样子,不禁信心大增,默叹国家领导人就是有魄力。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紧跟着国家领导人的步伐,却不是走进新时代。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不时有老师端着水杯进进出出,水杯里或者是咖啡,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没有水。和某些商家的返利活动一样,要不就是给你东西,要不就是购物卡,总之没有钱。苏彦帅刚进办公室就被浓浓的香水味呛了一口,他不知道为什么办公室里会有这种味道,看来现在的老师的心思大部分没有花在教学上,就像发廊里的洗头妹心思大部分没有花在洗头上一样。从而推导出老师们常说的“老师对你们投注了全部的心血”是骗人的。其实不用推导也知道,一个自称能力很强而且对学生投注全部心血的老师,他的学生的成绩怎么会一个好的也没有,可能有人说是学生素质不行。是的,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既然所有的学生素质都差,那为什么偏偏你老师素质强?就算你老师是特例,出类拔萃,那你为什么还会在这个破落的小镇教书?这似乎是一个矛盾无解而且能够恶性循环的方程。至今没有人见过这种方程,可是它偏偏出现在了学校里。所以想着想着,苏彦帅不禁对学校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情怀。
在往里走几步,苏彦帅觉得自己的周围突然换了一种氛围,周围的老师有打牌的,吃瓜子的,聊天的,应有尽有。以前苏彦帅从来没有来过文科办公室,因为他文科很好,而且又不是什么课代表,所以文科办公室对于苏彦帅来说就像一个女厕所,没有踏入的理由。这次来,真是大开眼界,颇有林则徐睁开眼看世界的意思,让他知道原来办公室也可以这样。苏彦帅想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叫娱乐室而叫办公室呢?原因还是虚伪的问题。这样的老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滥竽充数,鱼目混珠,披着羊皮的狼。
高老师的位置挨着窗户,所有的阳光与微风都被她霸占,就像她在河水的上游一样,其它老师得到的阳光都是被她过滤后的。苏彦帅环顾四周,发现整个办公室里只有高老师的桌子与椅子上铺有红色的垫子,其它地方也与别人大有不同。苏彦帅正想着,突然张荣旗用手碰了他一下,他这才回过神来,并且发现此刻已经形成两股对持的格局——高老师坐着,苏张二人站在她的对面。不料张荣旗的此举正好被敌方发现。
“到了办公室了还做小动作?”高老师此话的言外之意仿佛办公室就像一个刑场,而学生就像犯人一样,到了里面,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死。
可苏张二人此刻正一个瞅着天花板,一个瞅着地板,让高老师那犀利的眼神扑了个空,仿佛一剑捅在了对方旁边的一颗树上。
高老师见此招没有奏效,便重整旗鼓,再击。她调侃的说到:“怎么了?心虚了不敢看我?”语气柔中带刚,笑里藏刀,一听便知她是一个师生战场中的头号人物。
可苏张二人虽没有卓越的战略,但久经师生战场,积累了不少经验。他俩依然保持着原姿态,不为其所动容,这叫以不变应万变。
高老师此举犹如放了一枪没中目标,反而被后坐力伤到,她不堪忍此连放空枪的重负,便打破常规,不安套路出牌,提前好几个环节使出了杀手锏。她用沉沉的语气说:“哼,叫你们的家长来一趟。”
此话一出,让苏彦帅心里悬着的石头更高了几米,他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在向他施加压力。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砰砰的声音,仿佛所有的器官一起跳动才能达到此效果。他不禁放了一个屁,因为此屁与此事按正常逻辑来讲没有任何因果关系,所以丝毫没有减轻苏彦帅心里的压力;又因为此屁浓度较小而且放的悄无声息,所以没有对外界构成任何的威胁。
而此时苏彦帅却听到了张荣旗的声音“高老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在课上笑,我知道我嘲笑他人是错误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向你保证,我发誓。”说着他还真竖起了除了小拇指与大拇指之外的三个手指。
“行,知道认错就好,那你先回去吧,回去后写个检查,1500字左右。写完给我。”在张荣旗说完后高老师又说到。
然后张荣旗就走了,只留下苏彦帅一个人孤军奋战。他想把张荣旗的话稍做改动再说一遍从而避战保船,可高老师深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先苏彦帅一步开口:“行了,既然你知错不改,叫你家长来一趟吧。”这句话是老师教育学生的致命法宝,无论什么样的学生,只要你不是孤儿,必定奏效,而且屡试不爽。这样一来,学校就把教书育人中育人的责任推给了家长,说你家长没有教育好孩子,到学校来捣乱。
其实中国的大部分学校,打着教书育人的幌子,坑蒙拐骗。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根本没有育人的环节;假如你有兴趣再深究,就会发现其实它连教书都不是,它的目的只有一个——赚钱。很久以前,赚钱只是教书的副产品,可是经过悠久的历史的检验,使教书成为了赚钱的副产品,这两者的关系就像男女地位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就变了。学校扬言提高成绩是为了学生的前途,其实它只不过是将学校的知名度与所谓的质量提高,从而顺势提高分数线,导致产生更多的自费生,而学校这样的行为产生的结果恰好与为了学生的前途的言论雷同,其程度就如同古代大房死了而小妾升为大房一样名正言顺。
苏彦帅自己心里暗骂:哪里是我不改,是你不给机会。然后他又一想,自己又没有错,为什么要改?自己只是没有张荣旗的圆滑。
苏彦帅没有回答也没有行动,暗暗等待事情的转机。就像一个钓鱼的笨拙老头儿,明明鱼饵已经被鱼吃完了,还在等鱼来上钩。这样的鱼是等不来的,果然,高老师又出一言:“还等什么?现在就打电话。”说着还把旁边的一个座机搬来。苏彦帅思来考去也不知道怎么和家里说,他想以家里没有电话的借口推辞,但一想事情到这个地步,而对方还是个老谋深算的老师,便放弃了。他硬着头皮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把话筒直接塞给了高老师,然后,静观其变。这个话筒对于高老师来说当然不会像是一个炸弹一样再塞回苏彦帅的手里,她拿着话筒贴在耳朵上,活像一个即将要枪决的人。但是,光苏彦帅脑子里想,还是不能将她枪决,刚过了几秒钟,便听到了高老是那甜美的声音:
“您好啊,请问您是苏彦帅的家长吗?嗯对,啊不,我不是他们班主任,我只是一个任课老师,啊,是这样的,您的孩子上课的时候扰乱课堂秩序,打扰了我的心情,导致我没有把课上好,你要知道,全班几十个同学,合起来就是几十节课啊,啊,对对,您先听我说,这样没有责任心的人是成就不了大事的,我的意思是为了您孩子的终身幸福,我看您还是考虑考虑要不要到学校来一趟。啊,太好了,您能来就太好了,我在这里恭候您。”
苏彦帅在一旁听的心猿意马但怒火烧身,心想说了这么多还说不多说了,真是个脸皮厚的人,什么为了孩子的终身幸福,说的和卖保险的一样。并且老师们很爱用一个人多长时间全班加起来就是多么多么长的时间的这种句式,仿佛他们只会做这种简单的乘法一样。他想如果现在自己手里有把刀,一定会狠狠的砍下去,不,是拿着锯在她的脖子上割,让她痛苦的死去,拿刀太便宜她了,然后她就会痛苦的呻吟、求饶,然后自己就会说:“让你家长来,来救你。”就在苏彦帅将要把她的头割下来的时候,现实中她突然说:“你父亲说一会儿来,哼,看他来了在收拾你。”
苏彦帅被她突然的话吓到,但一听是自己的爸爸,顿时喜笑颜开,爸爸从来没打过自己,欲对自己恩爱倍至,只是常年在外,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想到他今天竟然回来了,苏彦帅默叹自己的幸运。
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苏父便匆匆的推开办公室的门,满头大汗的走进来。见从来没有来过学校的爸爸竟然能找到办公室,苏彦帅一震感动,但很快就转化成了猜疑,他不知从来没有在这种事情上教育自己的爸爸,今天会是什么举动。
经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谈话,这件事最后以苏父踹了苏彦帅一脚而结束。那时还没有放学,苏父自己就回家了。苏彦帅也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