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几个月的时间,天气渐渐转入寒冷。
往往高举着某种旗帜的人,一定不具有这种品质。学校也是一样,举着平等的旗帜,却处处都显得不平等。
搞后进生组织就是一个非常不平等的例子,但学校还很有理:谁让你学习不好。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么除了体育老师外所有的老师都是残疾人,理由是:谁让你天天吃那么多跑不快。
但后进生还有一个好处,等若干年后,同是后进生的人相遇肯定会特别亲切,肯定会说:“咱当年也是战友,咱当年也共同抗争过,咱当年也共同被歧视过。”
好几天过后的某一天。
学校又开始组织后进生考试,目的是检验一下这段时间的学习情况。考试的时间是晚自习,也就是别人上晚自习的时候,后进生在考试。
苏彦帅搬着凳子,跟着一群人,去往教学楼旁边的科技楼。考场里还不错,因为科技楼里是校长们办公的地方,所以整栋楼里暖气十足。温度适宜,跟教学楼简直是天壤之别。
考卷发下来了,苏彦帅看着题目,就像一个外行的人号脉,好来好去感觉所有的脉搏都一样。题目一个也不会做。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睡觉了。
监考老师很敬业,因为他们的业不是监考,所以都坐在考场里悠闲的吃着瓜子玩着手机。这就方便了考生们睡觉。苏彦帅举目四望,无一挺立,全都倒在了桌子上,活像一群在兵荒马乱中装死的人。
苏彦帅感觉自己被孤立了,便在稿纸上写道:举班皆睡我独醒,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是他和韩寒学的一个句式。写完后为了不使自己真的泪满襟,他决定也睡。
然后他梦到了小雨。跟她做着一切恋人做的事情。
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了监考老师正在收卷,不禁心中一阵惆怅,因为他霎时间不能接受如此之巨大的差异。
梦境总是惹人惆怅。
一个晚自习就睡过去了。
其实温度从暖变冷的这段时间,苏彦帅跟小雨的关系却没变,还是不冷不热的状态。既不让你失望,也不让你振奋;既让你感到有希望,又让你感到有些落寞。
宿舍里像骆驼的鼻子,跟别处比显得特别湿气重重。地面是湿的,准确说就是没干过,可见宿舍里的水可比鄱阳湖的水坚强多了,历久弥湿,蒸而不发,这才是水的境界。鄱阳湖的水不能怪别人,因为她注定不坚强,注定被消灭,一切都是注定。
苏彦帅躺在床上,像是躺在了寒冰床上一样,但他没有内力,只能感觉到寒气逼人。而如果鲁迅在这里睡上一觉,估计他的名言也应该改成:时间就像被子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是会有的。
躺了一会儿之后,苏彦帅感到尿意来袭。这个四层的宿舍楼只有一个厕所,而且还是在一楼。这么冷的天,他可不愿被走这么长的路而被冻的蛋疼。
与此同时,谢军正好说:“我想去小便,有没有去的。”
苏彦帅赶紧答:“我去。”
“好,穿衣服。”
“去一楼厕所?”
“废话,当然不是了。”
“那去哪里?”
“水房。”
“你讲不讲文明?”
“好,你讲文明那你去一楼吧!”说着谢军已经穿好衣服向外走了。
“等等我——哎呦!”苏彦帅也紧随其后,由于宿舍太小,撞上了还没有走出去的谢军。
“我说你尿急也不至于急到这程度吧?”黑夜里谢军向苏彦帅射来两道犀利的目光,但由于太黑,苏彦帅没感觉到。
“别说了,赶紧去,一会儿老师来了。”苏彦帅一边说一边哆嗦着身子往前走。
现代人大部分心里素质好,是因为上学时被“老师来了“吓出来的。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走廊了,虽然男宿舍楼里阳气十足,但还是显得阴森森的。从四楼滴下来的水落在地上传来恐怖的音符,一般恐怖小说里这种情景下总要发生什么,可是没有。
虽然是深夜,水房里依旧很热闹,一个个水龙头毫不气馁的向外喷着水,似乎有不把楼砸塌不罢休的架势。
两人站到水龙头前,在无比壮大的水流中,加上两股微弱的水流。尿完以后,苏彦帅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近朱者不一定赤,近墨者一定黑。
“这些人素质是在太差了,要不要关上水龙头?”苏彦帅问。
“你看看关的上吗?”谢军提上裤子,蹦了蹦,似乎有哪里不舒服。
苏彦帅伸手就拧水龙头,但是这水龙头比中国的官员还圆滑,无论怎么拧,总是处在一个松弛的状态。他又换了一个别的水龙头,还是一样。
“怎么坏了学校也不修?”
“谁知道,走吧,咱也修不了,还是洗洗睡吧。”
“这样一晚上得流多少水啊?”
“没事,中国地大物博,这点水算不上什么,走吧。”
然后就响起了谢军迈在水里的脚步声,水房里依然有很厚的水。苏彦帅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水龙头,然后走了出去。
第二天的时候,学校突然要检查学生的宿舍和教室,看看有没有违禁物品。此时苏彦帅已经忘记了自己课桌里那几本长的人模狗样的盗版的余秋雨的书。等到要查的时候才发现,可是已经错过了藏书的最佳时机,由于这次检查具有突击性,所以导致好多人都没有机会去藏书。这些书比“****一大”还惨,连转移的时间都没有。
既然没有办法藏了,那就迎接暴风雨吧,其实苏彦帅觉得余秋雨的书不算违禁书籍,所以他的心里像丰胸广告上的广告词形容的那样:多了一份自信与从容。
然而由于许多个不自信与不从容的人看到了他的自信与从容,都以为他有什么法宝,都想把这些瘟疫般的违禁书籍都塞到他的课桌里,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危难迫在眉睫。
其实深藏在苏彦帅课桌里的还有另一本书,叫《韩寒五年文集》,不过不是他买了,是他后面的一个人买的,这个人叫吴文帅。这本书被苏彦帅遗忘了。
检查正式开始,仪式搞得有模有样,先是班主任讲话,此讲话囊括了各种废话。然后把所有人都赶到教室门外。开始排查。
等到走到教室外面的时候,那本《韩寒五年文集》如“夜来幽梦忽还乡”般的出现在了苏彦帅的脑海,顿时一阵揪心。
但一想,毕竟是著名作家,应该不会有事。
但是,生活就像屁一样无常,有时你觉得它不响,但它偏响;有时你觉得它不臭,但它偏臭。谁也无法预料。
检查完以后,有违禁书籍的都留在外面站着,没有的都进去了,当然苏彦帅没进去。苏彦帅看着一群人一个挨着一个的在他面前走到教室,他突然想起了小学的时候,老师让用“陆续”这个词造句,而且不止一次,他经常用的两个句子就是“下课了,同学们陆续走出教室”和“上课了,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
“苏彦帅,这些书是不是你的?”班主任走到他面前,问。
苏彦帅本想说不是,但他刚一抬眼,心里便慌了,因为他看到了那几本盗版的书,想来只有他自己有,物证已然,怎么也推脱不掉了。但是既然不能推脱了,也不能让老师看出来自己很心虚,所以他就挺了挺胸膛,用很坚定的口吻说:“是我的。”
“真的是你的?”听这语气老师想让苏彦帅说的不是这个,苏彦帅更慌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鉴于刚才已经说了是自己的,前后时间这么短,也不好改口,便又说:“是我的。”
“哼,这本也是你的?”
苏彦帅听后一抬头,只见班主任拿着那本《韩寒五年文集》翻开一页正冲着自己,而他还看到翻开的那页上写着一个小小的“帅”字,但字虽小,却能证明事实,就像****时期,一个屁都能让你坐牢。他马上就明白这是吴文帅的书,但是由于他刚才一口咬定是自己的,此时也不好改,并且事已至此,他想即使自己把吴文帅供出来,自己也不能幸免,还不如自己一人承担,还能落个仗义的好评。
他为了不使班主任察觉,便更理直气壮的说:“就是我的。”
“那怎么写着‘帅’字?”班主任突然大声起来。
“以前吴文帅也有一本,别人以为这本是他的,便私自在我的书上写上了吴文帅的名字。”说完苏彦帅不禁佩服自己瞎话来的真快,并且还能脸不红心不跳。
“我跟你说,我已经知道这书是谁的了,你要老实交代,我顶多让你回家反省几天,要是不老实,我就不让你上了,就开除了你。”班主任说这话的时候,伸出右手的食指指着苏彦帅。其实这个动作是无比的讨厌的,说不上来为什么。
苏彦帅一听,想:你都知道是谁的了,那还问个屁,废话真他妈多。
其实老师的目的就是有一个:让你亲口说出来。如果老师讲讲大道理,再让人家说,没准胆小的就说出来了,这样说的人也能落一个诚实的评价。可是老师非得威逼利诱,你说出来,就让你上,说不出来,就不让你上学了。
说的中肯一点,老师这是在培养汉奸,这一幕极其像日本太君说的话:“说出八路军的藏身地,花姑娘大大的有,不说,死啦死啦地。”
老师的这种以利益为条件要挟别人出卖自己的朋友的行为,岂一个“怂”字了得?
但经过她这一威胁,使苏彦帅更加坚定了意志,一口咬定:“这就是我的。”
说完后,班主任的手落了下去,但是马上又举起来指着苏彦帅,不知道这个意思是重新鄙视你还是加强刚才鄙视的程度,说:“行,你等着。”说完就走进了班里。
然后苏彦帅听到班里的声音:
“吴文帅,过来。”
一阵紊乱的脚步声:“怎么了?”
“这本书是不是你的?”
“不是。”
“那为什么写着你的名字?”
“没写着我的名字啊。”
“这是什么?”
“那是姓,班里又不只我一个人叫‘帅’。”
“我看就像你的。”
“不是我的。”
“还敢顶嘴,你是不是也有一本这样的书?”
“是。”
“那么你的书现在在哪里?”
“在家里呢。”
“在家里?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拿到学校来。”
“我爸没在家。”
“那让你妈来,如果你妈也没在家,那家里有谁就让谁来。”
“只有我爷爷奶奶在家呢。”
“让他们来。”
“他们来不了。”
“哼,借口。”
“他们不知道书在哪里。”
“打电话告诉他们。”
苏彦帅在外面听着他们的谈话,无比的揪心,就像一个领导在指挥棚里听着外面战士哭号一样。他很想冲进去扇班主任两巴掌,人家爷爷奶奶那么大年纪了还让人家来,还真说得出口,真应该问问班主任:“我觉得你不是你爸亲生的,把你爸从坟里扒出来去做DNA鉴定。”
班主任的行为再一次确定了他的品行岂“操蛋”二字了得?
苏彦帅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声音渐说渐止,其中还有全班同学的笑声,一会便安静下来。他在走廊里看着窗外,跟窗户对立着的,还是窗户,并且窗户里还有许多个像和尚一样的脑袋像死了一样的低着。只不过两排窗户中间有一个所谓的观赏园,这个观赏园里一共有几颗石榴树,外加一颗落叶是黄色的不知什么树。
这个观赏园的门二十五小时的锁着,规定不让人进去。所以学生们只能在窗户处看,但是学校又规定你不能在窗户处看,因为这样会耽误时间学习。
所以根据人类的“自己得不到的好东西,决不能让别人得到”的这条定律,人们都在感叹它的美丽的同时往里面扔一块垃圾,这个观赏园便成了露天垃圾场。
看着这一片片很糟糕的景色,苏彦帅突然想到了语文老师经常说的渲染,最经典的就是小学里的一篇文章《十里长街送总理》的开头:天灰蒙蒙的,又阴又冷。他记得学这篇文章的时候老师总是说,写这种景色是为了衬托哀悼者们沉重的心情。他记忆特别深刻。
所以他看到这种坏景色,原本很糟的心情变得更糟。
看来有时学语文也不是很好,很容易让你学成惯性,看见坏景色就产生坏心情。
苏彦帅抬头看看走廊的屋顶,这时正好落下一块灰掉到他的嘴里,他赶紧吐出来并且不住的吐唾沫,像嘴里被人灌过敌敌畏。吐着吐着,他就看到了班主任。他赶紧一闭嘴,抬头用基督教徒看耶稣的那种虔诚的眼神看着班主任,但是班主任不是耶稣,她冷冷的瞥了苏彦帅一眼,说:“我已经给你家里打过电话了,明天你家长就来,领你回家反省,你们这些人,就是没受过苦,真应该让你们去体验体验生活。”说完便扭着那异常吸引犬目的屁股,走向走廊的那头。
苏彦帅心里想:活了快二十年的人了还没有体验过生活,那不知道什么叫体验生活,难道等到七老八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才说:“我终于体验了生活。”那这样就把生活看成了地雷,一体验就得死,那就别说“生活很美好”“生活充满阳光”之类的话了。
愤怒了一下,他赶紧走进教室,毕竟站这么半天,也累得慌,他刚坐下,周围的人便纷纷说:“苏彦帅,你刚才跟班主任说话的时候真淡定啊。”
他就像一个气球,别人向他吹一口好气就能胀很大,他慢慢的说道:“一般,一般。”然后心里却想着,怎么应对明天。
但他没有诸葛亮那么神奇,也没人给他锦囊,所以他只能等着,仿佛非洲难民一样,想尽法子弄饭吃,可最后只能等。
18
晚上下了晚自习,别人都在洗漱,他却找到吴文帅,说:“你承认了没有?”
“废话,傻子才承认。”
“没承认就好。”
“靠,不知道是哪个****在我书上写的那个‘帅’字。”
“现在追究这个没人会承认的。”
“那你怎么办?明天你家长来了怎么办?”
“今天睡个好觉再说吧。”
他回到自己的宿舍,途中传来打闹声不断,他一直在怀疑整栋楼里有没有同性恋,要不怎么会不断传来“我草”的声音,听着也不像在发泄情绪,要不他们怎么还在笑?
不想了,走进宿舍感觉像踏进了一块结冰的沼泽地,那种又硬又潮的感觉。他只跟舍友们简单聊了几句,因为他没心情聊任何话题。正在这时,谢军跳着大喊着说:“苏彦帅,你的信。”
他很从容的接过信,一看是小雨写的,顿时兴趣大增,拆开看后才发现这是一封言辞铿锵的拒绝信,仿佛看到地上有个金光闪闪的东西以为是钱等捡起来才发现是一个瓶盖一样失落。
他把信撕掉,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那里,第一次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厕所里的人来来往往,像《清明上河图》里一样繁华。只不过这个是《夜晚上厕图》。他看着,但心里想着明天会不会挨揍,又想着苏母发怒的架势,就感到很头痛。
当所有失落的情绪汇聚到这一刻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人生飘渺无望,世界黯淡无光。
他突然想到了大炮,那个悲哀的少年现在怎么样了?他是拿着砍刀在幼儿园里疯狂的拼杀,还是已经被教育成一个心理畸形的“健康少年”?又或者他已经死了?
他站在宿舍的窗户前,看着外面灯火通明但又有点阴暗的世界,突然有种想要逃离的念头,又有种想要从四楼的窗户跳下去的冲动。他把他记忆里所有的人都想了一遍,就像一个临被砍头的人总是要想想自己身边的人有谁是让自己放不下的,可是苏彦帅想了一遍,都放的下,但他还是不想死。
如果跳下去逃离,是摔死还是能够到达那个自己所追求的美好的世界?
天空中的繁星像喷着污气奔跑在柏油路上的汽车一样冗杂,数了这颗,忘了那颗。但是总有一颗会瞬间存在于你的眼中,那么,是哪一颗呢?
19
——你是否还在眺望?
——哪里才是你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