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渔回到瑞王所在的客栈,行进的步子在一间屋子门外停了下来。站了一会儿,里头灯虽亮着,却没有一丝动静。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扬声道:“休渔办事不利,未能带回邢百炼,请主上责罚。”
烛火微微跳动了一瞬,然而屋子里没有任何人的动作与声音。
于是休渔只得再道:“休渔办事不利,未——主上?”
门开在他面前,那个男人散着头发,仅着一件中衣,俊秀偏带三分阴柔的脸上神情淡漠,扫了他一眼,转身进去了:“无妨,喻恪这个人,明面上动不得,你奈何不了他。”
休渔跟着进去,将门关上后,才凑到贺兰谆身旁悄悄道:“主上,属下也并非一无所获。”
“什么收获?”贺兰谆坐在桌子旁,端了摆在桌上刚沏好的茶轻啜。
“喻恪的功夫竟然只有属下的八成。”
贺兰谆抬头瞅了他一眼,将茶杯放下,双指并作一起,朝他周身大穴点去。休渔一惊,反手便是一挡,伸到眼前的双指又成了掌,与他的掌对上。
不懂贺兰谆什么意思,休渔却也不敢大意,使了全力,竟然逼得贺兰谆退后几步,嘴角沁出血来。当时大骇,赶紧上去扶住:“主上,属下知错,您……”
贺兰谆只是淡淡道:“喻恪功夫只有你的八成,那我呢。”
休渔扶住他的手悄悄一紧,垂头道:“七成。”
贺兰谆瞥他一眼,推开他又坐回了桌边,喝那杯未完的茶:“喻恪功夫与我的功夫,皆是毁在阿妍的手里。既然喻恪已经不足为惧,你武林大会夺魁,便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喻恪却说邢百炼……”
“所以,邢百炼必须除掉。”贺兰谆垂眸,一脸淡漠。
休渔想了会儿才支吾道:“主上,有件事……”
“直说无妨。”
“属下见到了邢姑娘,以及……先帝。”
拨弄茶盏的手顿住,满脸惊喜:“他们真在江都?!”
“是,并且,是在飞鱼庄门口遇见的他们,看来也是来找喻恪。这个当口找喻恪,恐怕,跟邢百炼的事情也脱不开关系。”
方才惊喜过一瞬,听此消息,浮起一丝冷笑:“呵呵,他们牵扯进来了?”
“是,先帝还给了属下一个下马威,若是他真的在武林大会上出手,恐怕……”
贺兰谆皱了皱眉:“若是他出手,武林大会必乱,他不会出手的。但若是为了邢百炼去找喻恪,保不准会帮邢百炼。他少时便教出了一个邢沐妍,如今还能教不好一个天生练武胚子的邢百炼?”
休渔点了点头,后又迟疑道:“属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何事?”
“邢这一姓,并不多见,邢百炼与邢姑娘,可是有何联系?”
贺兰谆看了他一眼,才道:“从未听阿妍说过,也从未有消息传过。邢家三兄弟流放关外时,皆未成婚,更不可能有儿子。”
“若是……私生子呢?”
贺兰谆未再说话。
第二日一早,飞鱼庄还未来通报,木三娘思量着横竖无事,将赵千春这个丫头从屋内提了出来,晒在院子里,叉腰瞪着她:“站好了!”
赵千春昨日睡得晚,这会儿还不清醒,被她娘提溜出来时还是迷迷糊糊的,日头露了半张脸,晒得她浑身暖暖,更是有些晕头,摇摇晃晃,被她娘这么一吼,啪嗒,跌坐在了地上。这一摔,才清醒了过来,瞧着她娘亲这张表情不算和善的脸,讪笑:“娘亲……早啊……”
木三娘双眸一眯:“马步扎着!”
“哎呦!娘亲啊!大清早……”
“扎!”
木三娘双目一睁,吓得赵千春立刻乖乖扎好了马步,苦着一张脸对她娘道:“娘亲……昨儿个你都骂过千春了,怎么早上还罚啊……”
“骂了就算了?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篓子?你爱闹腾爱闯祸我跟你爹也没管你,横竖在你喻叔叔眼皮子底下你也闯不出什么大祸来,你倒好,闹腾闹腾了十二年,昨儿个给我整这么一出!你知不知道就差一点点,你喻叔叔只要慢一会儿,昨儿个这事就完不了!”
木三娘大抵是昨夜劳了心,睡得异常熟,早上起来神清气爽骂起人来也是中气十足。
看她娘存了心想撒一回气,赵千春只好附和着道:“是是是,千春下次肯定不给娘亲惹事。”
“还有下次?!”
赵千春浑身一抖,立刻道:“没有!绝对没有下次!”
石头到了院子里,默默看了看两人,便将一盏茶递给了木三娘。木三娘骂了一会儿,正好嗓子干,石头这盏茶算是来得及时,一饮而尽回了个笑,算是表谢意。石头默默点了点头,收了茶盏,又默默地离开了。
赵千春立刻叫道:“石头叔!给我也捎盏茶!”
石头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赵千春,正可怜兮兮看着他。又看了一眼木三娘,正叉腰对着赵千春道:“喝什么喝!没水喝!早上也没饭吃!”
石头了然,点了点头,便走了。不管身后一个小姑娘在清晨大叫。
“娘!我错了!你连饭都不给我吃水都不给我喝你也太狠了!”
“就是往日对你太纵容,你才如此肆无忌惮。”温温和和的声音,带了一丝严厉,石头推着赵三水过来了。
原本见到爹以为得救了的赵千春,听到她爹一番话,明亮的眼眸霎时又委顿下去。
赵三水叹了口气,道:“好好罚两个时辰,扎完了吃饭。”
“爹……”赵千春咬唇楚楚可怜瞅着她爹。
赵三水道:“那就照你娘的意思,站一日,不吃饭?”
一日?!是不是她亲娘啊!
赵千春立刻摇头:“我站俩时辰。”
木三娘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乖。”
赵千春愁眉苦脸苦大仇深。
飞鱼庄。
邢百炼睁开眼,见到的就是一间简单干净的屋子,毫无多余的装饰,这屋子的主人定然是个严谨刻板的人。昨日是被药给迷倒了,身体有些沉,起身居然要费些力气,坐起来的邢百炼又在心里将那个丫头给编排了一通。
屋外阳光照了进来,一个丫鬟端着水盆推门进来,瞧他坐在床榻之上,微微诧异:“少侠醒了?”
丫鬟进屋几步轻飘又踏实,似是身怀武功。
又想到初到客随居时被赵千春那个丫头给吓的时候,猛然警戒起来:“这是哪儿?”
丫鬟瞧他那模样,掩唇笑了:“飞鱼庄。”
“飞鱼庄?”邢百炼立刻站起来,走近几步,急急道,“江都武林盟总舵,飞鱼庄?”
“正是。”喻恪一脚踏进来,看了丫鬟一眼,丫鬟自觉地将水盆放在架子上,便离开了。再看了看邢百炼,虽然步子有些虚浮,倒是神采奕奕,欲上前却又羞怯不敢上前的模样实在是有趣。
“您……您……您是……”邢百炼看着来人,而立之年的样貌,温良端方,惊讶得舌头都要打结。
喻恪呵呵一笑:“在下喻恪。”
“喻盟主!”邢百炼当即呼出来,心中喜悦溢于言表。
喻恪倒是不知邢百炼见到自己如此高兴,心下讶异,却只淡淡笑了笑:“少侠看来已无大恙,不知少侠见到喻某何以如此开怀。”
邢百炼立刻凑上去,苦大仇深状:“喻盟主你可不知道,我被师父逐下天都,遍地仇家追杀我,我一个一个去杀岂不浪费时间?师父曾与我说,喻盟主是个正气凛然广结善缘的人,我便想着,将仇人聚在江都一气儿杀了,即便我受伤,这里是您的地盘,若是机缘巧合被您给捡回去了,我便跟着您,今后也算有机会闯出一番大事业来。可哪知,却落入了一家黑店不得脱身之法。”
“黑店?”
“城西那条胡家口巷子到头,是一家客栈,门口种了两株桃花,叫‘客随居’,那家人强迫我在那儿给他们做跑堂的。”邢百炼心有戚戚然,说完还适时地浑身一抖。
谁知听了喻恪爽朗地笑了起来:“所以你就被困在了那里出不来?”
邢百炼忙点头,然后又眼睛清亮看着他问道:“喻盟主,您这儿可有什么差事可以让我效劳?我可不想再回那黑店。”
“我这儿的差事……怕是只有武林盟主这个差事了。”喻恪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是个练武的材料,就是不知,你武功能不能拿下武林盟主之位。”
要说邢百炼从未肖想过武林盟主之位是不大可能,可是那是藏在心里最隐秘处的,从不与外人言,也从未当真,只当是人生中一点美好的、遥不可及的愿景而已。听喻恪如此随意与他闲谈家常一般论言,心中砰砰作响,脚下一软便是一个趔趄。
“这这这……”
“怎么?没胆子?”喻恪瞧他的模样,有两分纯善,也有一分不精明,心下倒是在重新考虑让他作为武林盟主角逐人选之一的决定,稍稍眯眼,语气冷了几分。
邢百炼知道这喻盟主既然敢与他商讨这件事,必然是对他抱以厚望,而他方才所表现的,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不怪他语气突然重了起来,只不过……
“不是我没胆子,是……我现在压根就没几成功夫。那日重伤之后筋脉受阻,如今就跟个废人一般,若是强行运功,至多也只有原先三成,与一般习武之人无异,哪来的信心去夺武林盟主。”
垂着的头颇有几分丧气的意味。
喻恪思索了一会儿,才道:“筋脉受阻可以帮你打通,你只需告诉我,想不想当这武林盟主。”
“这……”邢百炼迟疑。
喻恪朝前一步,逼近了些:“想,还是不想。”
如此锐利的目光,让邢百炼有些想退缩,却又不甘退缩,硬着脖子吼道:“想!”
“那便好。”喻恪稍稍后退了些,唇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