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是个概念,在人们心中等同于黄泉地府,同时也是一处所在,如星罗宫、藏剑阁、虿芒岭、天元殿一样居世间最高处,神秘不可捉摸。那里容纳了世间一切恶、一切别无选择。
然而——承载着所有跌宕起伏的“然而”出现在幽冥鬼冢最辉煌的岁月里——不过一遭变故,这样的所在就成为了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只消三五钱银子吃一杯茶并一碟小菜便能坐下把故事听完……
“话说十年前,在那九幽山一带曾有个了不得的门派,在当时,该派的江湖地位绝不输于现今的四大教派,还隐隐有称霸江湖的势头——”
“我说丁老三,你这说书归说书,牛皮可不要吹的太大了,小心四大派的弟子来割你的舌头——哈哈哈……”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斜靠在茶厮门口,看那模样就知道是个蹭书听的赖子。
说书人闻得此言,一双三角眼化成两把飞刀向着赖子扫了过去,却不待眼刀刺中目标,又一大串碎石子般的方言后发而先至,将那赖子惊了一个踉跄。
在座的听了个稀里糊涂,唯二楼一个雅间里的紫衣公子表情略显古怪。他对着身边护卫撇了撇嘴,看来是无心看这热闹,准备会了茶钱离去,可不想这表情才作到一半,就听隔壁雅间传出了男子悠悠然的话语声。
“先生何必动气,速速讲完赚些打赏方是道理。”话音未落就见一块亮闪闪的银物什自雅间内飞出,待落定细看竟是一块五十两的银锭子。
丁老三见如此大方的打赏,只当是遇着了哪家挥金如土的纨绔,喜得再记不起门口的赖汉,只将肚里的故事捡最精彩的娓娓道来:“小老儿我虽做的是靠嘴吃饭的行当,可关于幽冥鬼冢的这一段却并非道听途说。”他说到此处,略微顿了顿,似是在追忆往昔,更似是有意勾起茶客们的兴趣——两三吸过后方继续道:“十年前家父还在世时,小老儿一家便就住在九幽山腹地。老父亲在当地生活了几十年,与那幽冥鬼冢中人多少有些交情,渐渐便做起了替他们输送柴碳的营生,如此往来久了,自是比寻常人了解许多,现今小老儿讲的这些便是家父所述,各位看官可仔细听了。”
“幽冥鬼冢真正论资排辈起来只算得一个后起之秀,从创派到覆灭不过五十年光景,期间经历过两代冥君并一个未及上位就提前殒命的少主。诸位定是要问了,如此一个资历浅薄的帮派,到底凭啥与四大教派比肩?”丁老三边说边捋起下巴上几根髭须,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相传中原霸主、也就是当今天元国皇室,在百年前曾出过一名叛国逆贼。那逆贼谋逆未成反遭放逐,却在临去时偷盗了镇守历代皇陵的阎王令,从此便于九幽山开帮立派,成就了一代霸主的地位。”
“我说丁老三,你讲到现在竟是些‘话说’、‘传说’、‘相传’,还厚颜说并非道听途说,我倒要问问你了,若是如你所说,那阎王令真有那等威能,天元皇室为何只用它镇守皇陵,却不拿出来去收复北方失地?”
想是这说书的丁老三看那桌上白花花的银元宝心中着实欢喜,不但没恼怒赖汉的拆台,反而颇好脾气的回说道:“你道天元皇室不想怎的?那阎王令是他们老祖宗借还阳之术自黄泉地府偷来的,令本身就带了八九分邪气,寻常人拿了,那福禄寿喜尽数被吸去,绝对是祸非福,久而久之哪里还有人敢碰?也可巧那初代冥君命里该着,近不惑之年窥破了内里玄机,才有了后来的幽冥鬼冢。”
“哦?那先生可知内中究竟有何玄机?”这次接话的并非门口赖汉,却是方才雅间中出手阔绰的男子。
丁老三忙作了个揖,挂着一脸谄媚相答道:“公子这一问问得实在妙,小老儿虽无缘窥看那阎王令,却知使其运转的先决条件——阎王令吸取人命格中的福禄寿喜乃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故此,若欲使其正常运转又不伤及主人,就必须找十个先天命格有缺又命硬如铁的人,以这十人之不全,换其主人之万全,他们被称作“幽冥十鬼”——想当年我陪家父去送新柴的时候,就有幸见到过最新一代的“幽冥十鬼”——”他说到此处,将一把白纸扇收拢置于桌上,又擎着一边衣袖端茶来吃,任凭众人如何催促只乜斜着眼睛看向二楼雅间。
果然,不过片刻,又一锭白花花的银元宝飞掷了出来,在桌子上打了两个滚,便乖乖的躺住不动弹了。
那丁老三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嘴脸,猫着腰连连对二楼雅间作揖,待众人等得心焦才话归正题道:“这幽冥十鬼分别是:秦无韵,绰号夜叉娘子,虽有着先知的能力,却是半面绛紫胎记,奇丑无比,乃幽冥十鬼之首;老二孤无终,乃是天煞入命的命格,打一出生就克死了全家老小,最是命硬不过;老三思无念,天生的心智不全,你与他说的他不明白,他与你说的你又全然不懂,只是那奇门遁甲之术却无师自通,真是奇也怪也;那任无寿虽则位居第四,可威望却比前三人犹有过之,你道是为何?此人乃是神医降世,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只要他肯治,就断无黑白无常的营生,只可惜自身的宿疾治无可治,自己断言活不过而立之年,当真是天妒的英才;再有那老五霍无休,此人可是十人中最没人敢相与的人物,都说他是十世的扫把星托生,人到哪里祸事就跟到哪里,偏又有一身的好武艺,将别人闹得鸡飞狗跳,自己又能全身而退;十人中身份最尊的莫过于老六仇无止了,但凡懂些相术的人都断言他是紫薇星下凡,天生的帝王之命,然而命盘中却总有贪狼星在一旁虎视眈眈,自小到大帝王做过三回,无一不是以亡国收场;再下来就是老七化无音,顾名思义,这女子是个哑巴,据说她娘原是虿芒岭逃出来的弟子,怀胎时误食毒草才把个又精明又水灵的闺女生成了哑巴,她与老四任无寿可以说是一毒一医、一杀一救、一死一生,都说化无音的毒没人能解,又都说天下没有任无寿解不了的毒,这两人却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化无音毒的人任无寿不救,任无寿救的人化无音不毒,所以到头来也不知谁更胜一筹;再说那老八夜无眠,也不知此人得罪了哪路小鬼儿,偏生总是常年的失眠,夜间无事就修习轻功打发时间,倒将一身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练得登峰造极;要说这幽冥十鬼中谁的命最好,非老九荀无路莫属了,此人虽不能辨别东南西北、天圆地方,却是小福神傍身,用不尽的好运气,凡是他参与的事,哪怕是踩中一坨****也能从中翻出金子来;最后这位也是最奇的一位,名唤梦无极,或许那时他年纪尚小,小老儿每次见他不是瞌睡就是四处作怪,全看不出有何非凡之处,若一定要说有何不同,大概就只有那胆量大的惊人,八九岁的孩子竟连冥君的正室也敢杀害,就连他自己的主人,心情不好时也要耍上一耍的。”
“先生讲了这么多,却独独不谈历任冥君与那幽冥鬼冢覆灭一事,可是其中有何难言之隐不成?”就在众人听得入迷之时,那悠悠然的男子声音又从雅间中传出,好似一阵清风,拂去了暑日浊气,叫人说不出的清爽。
丁老三闻言瞬间显出了难色,原来他确是九幽山原住民不假,可幽冥鬼冢那种所在又怎是他个凡夫俗子得以进入的?方才所讲的幽冥十鬼,因其迥异于常人才成为当地人热议的话题,虽则道听途说也终究真假参半,他丁老三不时的讲几件逸闻,茶客们当个乐子听,没人深究真伪,这些年倒也得了不少打赏。可若讲到正经的,他就全然编不出来了。试问哪里有人敢谈论历任冥君的是非?至于幽冥鬼冢为何覆灭,他自己也只当是鬼神作祟,又拿什么说与一众茶客听?
不过片刻僵持,那丁老三已是额上见汗,就当众茶客开始发出鄙薄之声时,却见他抱拳作了一个罗圈揖,旋即挺直腰杆子,义正言辞的说道:“关于幽冥鬼冢覆灭之事,实非小老儿不愿说,而是不能说——不管从前怎么风光,现今的小老儿也只是个茶馆酒肆的说书人,只为赚些碎银子糊口而已。那十年前搅乱了整个江湖的大事,也绝非一门一派所能做到,小老儿若是再往深了说,莫说是自家性命,就是在座诸位也恐要受些无妄之灾啊!”
奶奶的,好险。亏得老子反应快!丁老三一边强扮出江湖隐士的做派,一边又在心中赞叹于自己的机智,待见得众人目露惶恐之色时,才转了表情说道:“那些禁忌之事不提也罢!方才楼上的公子想听些关于历任冥君的事迹,这个倒是可以捡上两件来博众位一笑——那前两代冥君身份之高自不必说,小老儿我若说与那两位相与,别说众位不信,就是自己也要觉得可笑,不过众位切莫失望,那幽冥鬼冢中确有一人虽未继任冥君倒也差不许多——这个人就是年仅六岁便能识得阎王令上冥文鬼语的天倾公子!要说这小公子当真是不简单,不仅天赋卓绝还是天生一副让女子都无颜的倾国倾城之貌,只可惜自古盛极招天妒,这样一个无可挑剔的人物,竟在那场事变中殒命了,终年不过七岁……”丁老三说到这里便以袖掩面,怪腔怪调地嘟囔起来:“他那小小的尸首还是小老儿掩埋的,当真是可怜啊可怜……”
“我说丁老三,你老小子先别演了,”赖汉想是早已习怪了他这副做派,丝毫不留情面的打断道:“你方才说那小公子死时还不过七岁——一个七岁的奶娃子哪儿来的倾国倾城之貌啊?你倒是说说看!”
“不然、不然,你一个市井中的赖子,单是街尾勾栏馆子里那上了年纪的老鸨,就能把你眼睛看直,哪曾见过真正好相貌的孩子,”众人闻言大笑不止,把个赖子羞了个大红脸,却也不等他反驳,就听丁老三继续道:“虿芒岭你总听说过吧?该派的少宗主与天倾公子不过一面之缘,就从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公子哥儿变成了分桃断袖之流,这件事虽然被虿芒岭极力压制,可到底纸包不住火,但凡江湖中人都知道!”
“先生说的好!在下今日确是开了眼界,这点黄白之物权当给先生的茶水钱。”那说话之人不是别人,依旧是二楼雅间中那纨绔,只是这次人跟赏钱一起出了门。这男子看似步伐很慢,可众人却全然没看到其相貌,当真是怪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