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喜歡在外灘看落日，天一點一點的暗下去，落日帶著醉醺醺的顔色，把天空照的一片金紅，虛空的感覺，似乎可以丟下一切，甩開周圍的一切，但又是茫然的。天大地大，她只是一顆細小的砂子，飄起又落下，安靜卻又無可奈何。
洋子不喜歡她的散淡和無奈，或許還有悲觀。他經常會帶點自大。然而他們之間從不因此而爭執。因爲她總是笑，安靜的，乖巧的，不置可否的。很多次了，9歲時候他第一次送給她聖誕卡片的時候，初中時代他爲了她和那些總是嘲笑奚落她的男孩子打架的時候，高考那年他告訴她他即將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她總是對他溫柔而模糊的笑。安靜的，乖巧的，不置可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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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離開她4年。這期間他在北方的一個小城市裏念大學，電力系。那裏的空氣是乾燥的，生活緩慢而又舒適。然而他不喜歡，他命定的帶著某種純粹的激情，平淡的日子裏他總會聽到自己身體中某種奇怪的聲音：撥鈴撥鈴撥鈴撥鈴……
小時候，每次父母吵架，他就會聽到這樣的聲音：撥鈴撥鈴撥鈴撥鈴，急促而尖銳，逼迫他快快的逃離那個家，他不明白爲什麽爸爸媽媽總是吵架，他不知道原因。表面上似乎只是很小的事情；小到沒有人會在意，只是爲了那事，就一路吵下去。黑暗中他托著臉坐在街心花園的角落，聽著來往嘈雜的人聲車聲，啃一隻麵包。幻想著將來考大學考到另一個城市去，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寫自己喜歡的文字，畫色彩豔麗的畫。然而這一天真的來到的時候他卻沒有想象中的快樂。
開學那天，她去火車站送他，把一片近似透明的玉石按在他的手心，然後微笑著對他說：去吧。沒有任何鼓勵的話，她只是默默的爲他買來食物和雜誌，然後看著他一個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注意看過她的眼睛，那裏面沒有濕潤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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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直用通信的方法聯繫。她的信總是簡短的，句子和句子之間有一種扣動的意味，洋子偶爾會覺得她是個吝惜感情的人。可是她總是能給他安慰。只有她會安靜地聽他青春而又堅定的夢想，而不是急切的去打破它澆一盆冷水。失眠的夜晚，他聽著室友們香甜而又節奏的鼾聲，捏著她給的玉石，像小時候一樣開始勾畫一個夢。
“有氣質，有才華，可是太過天真”這是系裏一位老教授給他的評價，他總是會在課堂上畫老師的速寫，對於學業則不太用心。每個人都說他偏激而又過分自信。他感到壓抑，他沒辦法做到像她一樣不在乎周圍的人和事。急促而尖銳的聲音又來了：撥鈴撥鈴撥鈴撥鈴……他曾經衝動地又想離開。然而那位老教授對他說：青春是一個大的魔方，有著很多的激情和光環，而又很容易轉瞬即逝。重要的是，要學會成長中的忍耐與含蓄，不浪費才華，學會等待，懂嗎？他茫然的點頭，想起來她總是安靜的等待著的，一時間他不知道人生究竟是應該等待還是應該去沖去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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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決定留下來完成學業，同時他也開始在假期的時候利用積蓄和打工掙來的錢走了許多地方，帶回許多畫和照片。這使他開始在學院裏小有名氣，偶爾會有某個社團邀請他去做個人作品展覽。然而還是很少有人懂得他，畢竟那只是一個工科學院。
畢業那年他認識了一個叫默兒的女孩子，那是個活潑外向的女孩。喜歡日本漫畫，老是畫一些很漂亮很大氣的浪客劍心。他在信裏把默兒介紹給她，有些調皮的說默兒默兒其實一點都不沈默，話很多呢；不像你小音，總是一點聲音都沒有。他的信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幽默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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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回信一如既往的簡短，但是她給了默兒一件小小的禮物，一片楓葉書簽。紅紅的楓葉攤著小小的手掌，似乎在笑。看著那片書簽，他仿佛又看到了她的微笑：去吧。他開始迷惑她和他之間究竟是怎麽樣一種關係。她總是安靜的看著他做的一切，卻從來不置可否。9歲開始她就喜歡跟在他的身後，看他玩皮球，看他畫畫。她是喜歡他的，可是這種喜歡也和她一樣充滿了某種模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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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節那天，默兒約他去大明湖玩。當他們並肩走在湖畔的時候默兒突然轉過頭來說：洋子我愛你。然後就跑開了。他突然在心裏拼命的回想小音說過的話，沒有，小音從來沒有說過愛這個字。連喜歡都沒說過。她們真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他想。他告訴默兒他其實一直很喜歡小音，而且他畢業後不可能留在這個城市。他有他的夢想。
“默兒你知不知道你很傻……”當默兒試圖把自己灌醉的時候他說。他寫信告訴她默兒的事，他又說小音我快畢業了，你要等我回來，你是我永遠的小音子。寫這段話的時候他又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撥鈴撥鈴撥鈴撥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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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畢業證書那天，他乘上一班開往南方的列車，帶著簡單的行李回到了上海。出站的時候他有一陣眩暈，上海的空氣是潮濕而悶熱的，馬路上汽車來往不斷。憑藉著那些作品，他沒費多大工夫就在一家廣告公司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雖然算不上白領，但是工作很清閒，可以讓他有足夠的私人時間，也讓他有了離開那個吵鬧的家的經濟基礎。她經常會來看看他，幫他洗衣服或者打掃房間。他說小音你還有3年才能拿到醫學碩士，不如你搬來和我一塊兒住吧，這兒離你們學校也不算遠，乘地鐵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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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醫學似乎很有天分，別人學的焦頭爛額的科目她總是可以輕鬆過關。於是她開始像主婦一樣打點他和她的小窩。買來向日葵插在花瓶裏，她很喜歡那種金黃的大臉花。他們的小窩裏總是有陽光的氣息，開始他覺得安然和恬靜。然而後來身體裏的那種聲音又來了：撥鈴撥鈴撥鈴撥鈴……他討厭過分平淡的生活。他的脾氣開始變壞，總是覺得煩躁。他會把她喜歡的向日葵拔出來扔在地上，而她總是默默的把它們撿起來放進垃圾筒。然而她的沈默更加讓他憤怒。也許是爲了逃避某種平淡，他開始有點放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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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兒卻在這個時候來到了上海。她呼他，約他出來。默兒的頭髮已經剪的非常非常的短，穿著黑色的皮褲，顯得莫名的叛逆。她說洋子我在上海有工作了，我就是爲了來找你的。我愛你。他搖頭，不要，默兒。別這樣。你知不知道你很傻？
不知道。我不傻，我就是喜歡你。他突然被這些話打動了，在這些話裏他感到自己的到了肯定。他是優秀的，出類拔萃的，沒錯，就是這樣。小音從來沒有說過這些。而他，需要被肯定。他看著面前的女孩，他知道自己不喜歡她，可是他喜歡聽她說她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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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音不會在乎的，她向來都是不在意的。我和默兒不過是彼此的安慰罷了。他這樣對自己說。他開始和默兒交往，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偶爾也會整夜不歸。他對她說公司最近比較忙，需要加班到很晚，所以有時會在公司過夜。她笑笑：知道了，去吧。
然而有些事情總是這樣，毫無徵兆的就發生了，然而也許並不突如其來。耶誕節前的一個周末，清晨他吻別默兒回到家裏的時候，發現她已經離開。他的小窩異常的整潔乾淨，但是沒有陽光的味道。她只是留下一封信告訴他她將遠渡英倫繼續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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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她爲什麽走掉。14年來她一直默默的更在他的背後，她喜歡他，她欣賞他的一切優點，容忍他的所有缺點。她支援他的夢想。他離開她的時候她願意默默的等待。可是她不能容忍他的背叛。所以她帶著無奈離開了。他明白他已經錯過了她，也許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再一次，他最終還是沒能學會等待。他最終還是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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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後，他在那個北方小城一個人開了個攝影棚。他終於不再聽到那種撥鈴撥鈴撥鈴撥鈴的聲音，默兒留在了上海，而那個時候，小音已經定居遙遠的英國，空閒的時候會用英文寫小說，偶爾畫漂亮的中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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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Ｏ ｖ ｅ 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