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浙江。)
一
是夜。
静而无声,黯淡而无月。
惟有戚府的灯不曾灭,在黑暗中点亮了前行的道路。
“大功告成!”戚时暖抹去脑门上的汗水,兴奋地叫唤着。而后才发觉甚是过于兴奋,
这才乖乖闭上了嘴。提笔,蘸墨,龙飞凤舞般在宣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戚家每一代传人都需留下自己最满意的画作一幅,再挑选出其中的十二幅,便为那“画中画”。戚时暖虽为女子,却是其爹戚至南最满意的直系传人。于是乎,便将衣钵一并传予了她。
而后再未闻女子的声响,又见着原本亮着的灯此刻也熄了。夜越发安静,不言不语。
二
第二日一早,院子里静得可怕。
“爹,我已经…”时暖推开门,欣喜之色在瞬间化为乌有——戚至南倒在血泊中,痛苦地呻吟。时暖不禁慌了,蹲下身去为他擦拭身上的血。“爹,爹…”却只能够无用地叫喊,此外再也无话可言。
未合拢的门被无情地踢开,一群黑衣打扮的人闯入,蛮横霸道。他们的身后,是奄奄一息的戚母与其弟戚时寒。领头的人走上前来,一脚踢向戚至南,大声问道:“画呢,画究竟在哪里!”那人抬手压了压帽沿,见戚至南毫无反应,便一把将戚时寒抓到跟前:“这可是你儿子?”他轻笑一声,“他,总该知道画的下落罢。”说罢将枪抵到他的脑门上:“你该知道,只要我轻轻一动,呵。”突然笑起来,叫人捉摸不透。
戚至南挣开时暖的手,爬着,爬向那人,低声下气地说道:“我告诉你,我告诉你画在哪……”随即仿是用尽全身的气力,起身,扑向那人,一把将他按在地上,扭过头朝时暖声嘶力竭道:“快逃啊!”
时暖这才回过神,跑出包围,拥着离门较近的母亲往外跑去。被按的男子一怒,猛地推开戚至南,拔枪朝他连开了好几枪。
时暖惟闻枪的凄厉声和父亲倒下时与地面重重的触碰声,却是不能回头,无能为力。
“雾矢先生,还要追吗?”
名唤雾矢的男子轻轻擦拭着手枪,狡黠一笑:“不必。反正两个传人都在我们手中。”
原来他不知道她是传人。
三
时暖追着风,不停地跑着,一刻不曾停下。因为她知晓,母亲的命,她是一定要救的。
“娘,您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医馆了。”时暖咬紧牙关,忍住不哭,却也禁不住还是哽咽了。
戚母却拽住时暖的衣袖,虚弱地吐出:“阿暖,来不及了,阿暖。你不必再……咳咳。”戚母不再走动,而是就地坐下。
“娘……”戚时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用,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娘就这样,就这样离去,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阿暖啊,不要为我报仇,也不要寻找真相。娘只想要你好好的,不要去冒险了,你是敌他们不过的。还有,十二幅“画中画”,要……”未待她说完,便咽了气。明明昨夜里还对自己笑的人,如今却成了一具冰冷的躯体。像是永远睡去,再也不会醒来。凉意在她全身蔓延开来,一切就像做梦一样,猝不及防。
“娘,阿暖完成了那幅画。”女子抱着已逝之人,独自念叨着,“本想着今早拿来给您和爹看的。”禁不住落了泪。“娘,来看阿暖画的画呀,为什么不来看呢。”哭泣声终究盖过了低声细语。
哭到最后失了知觉,同戚母一起睡去。
“娘,您会教我放风筝吗?”
“会啊,我们阿暖这么聪明,肯定能学会。”
“那阿暖学会后,定要与爹爹和娘一起放!”
“嗯,好啊。”戚母明媚的笑颜绽放,她想要伸手触碰,却不想在下一刻化作了虚无。
“娘!”时暖惊醒,满脸泪痕,“您骗我,娘,说好一起放风筝的……”她想要伸手触碰怀中的人儿,却是触上一片空无。
戚母遗留下来的体香倒是久久未曾消散。
“你醒了。”一个黑衣男子走近时暖,“感觉如何?”
“我娘呢?”她答非所问,一脸的慌乱。一路的哭泣已让脸颊干裂,触上有微微的痛感。抹去,而后消逝在风中。
“你娘?哦,已经埋了。”男子说罢又好似想起了什么,蹲下身来,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节哀顺变。”
“哪里,在哪里?”女子惊慌着,用手不停地在土地上刨着,全然不顾周身的人,“为何不让我与她一同睡去!我为何还活着呢……”声音哽咽,手渐渐停止了挖掘,而后将头埋入臂弯里,放声大哭。
男子伸出手,触上她的泪,抹去:“逝者已逝,生者节哀。”这声音仿佛有抚平一切的魔力,令时暖觉得心安,抽泣声渐渐小下来,“所以,别哭了。”时暖慢慢抬起头,对上男子泛滥笑意的眼。
这是第一眼,我与他的第一眼。日后想来,也只有那时才是最真、最美的时光。因为我们初遇,没有欺骗,没有虚伪,有的只是真真切切的暖意。多年后的时暖不禁感叹。
只不过又有什么会是永恒的呢?一切都早已逝去,不再拥有。
“爱哭鬼,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嘴里明明说着这般打趣的话,却笑得格外动人,令时暖的目光一时不愿离开。
“戚时暖。”而后才反应过来,“你说谁是爱哭鬼?”虽嘴上也说着好气,但也算是事实。时暖自小便多泪,常被他人嘲笑“爱哭鬼”。没想到长大来亦是如此。娘亲曾请算命先生算过:天生多泪者,终是悲情结局。
男子止不住地笑,嘴角上扬,弧度正好。时暖看着傻了眼——他笑起来可真好看:“更笙,我叫商更笙。”这世上竟有笑得这般好看的人。
四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任那车水马龙,都与时暖无关。
此刻她一心想着的便是娘亲临终时的嘱托。只是要如何才能做到不报仇,不去寻找真相呢。至少我做不到。时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找到十二幅“画中画”,查出真相,为娘亲报仇。女子想着想得入迷了,竟径直撞上了大树。
一旁的男子突地笑出了声:“爱哭鬼,原来还是冒失鬼啊!”
时暖听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摸着脑门上刚刚撞疼的地方,撅着嘴,撇下男子,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男子追上去,收了笑:“喂,爱哭鬼。”不理睬。他无奈地撇撇嘴:“时暖……”像是哀求的声音。她顿住:“可否帮我一个忙?”
“啊?”更笙一脸茫然,而后笑若夏花,“要如何帮?”
五
画馆门口。
“帮我去问一下有没有“画中画”。”
“为何不自己去?”
“若是令他们以为是来抢生意的……”时暖将更笙推进画馆,“等你的好消息。”
前脚已踏入画馆,回头瞅见门外的人正朝着他笑。但若是走得再近一些,才会发现她的笑颜下是掩盖不了的悲伤,还有那深浅不一的泪痕——在日光下若隐若现。
“这位先生。”一个看上去与更笙年纪相仿的男子迎上来,“您是要买画还是画像呢?”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甚是文质彬彬。
“随便看看。”更笙微微一笑,自己挪步看了起来。转悠了好几圈,都未看到什么“画中画”。
“其实。”更笙挠挠脑袋,“话说‘画中画’是什么?”于是便想着去问问时暖。未待靠近,脚步便放慢——时暖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女子,正与她交谈甚欢。
“阿暖,你怎么…”女子惊奇地说着,甚是激动,激动到落了泪,“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已经……”带着哭腔。
“离衣…”时暖勾了勾嘴角。
“前些日子二爷爷捡着一幅画,带回去一瞧,发现竟是戚家的手笔。二爷爷便叫我来送还与你们。可是,可是当我来找你的时候,戚府已被封了。他们都说你们已经死了……”离衣紧紧地拽着时暖的衣角。
“你是说画?”
“嗯,但是今早我却怎么也找不着这画了,于是便想着来画馆寻寻。”离衣说罢拉起时暖的手走进画馆,“阿暖,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画的!”她这般认真的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笃定。
时暖点点头。
六
“时暖。”更笙走过来,“‘画中画’是什么?”
“是…”时暖正欲解释,却见离衣站到身前:“你是谁啊?”如此率性。
更笙笑笑:“在下商更笙,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哦,宫离衣,阿暖最好的朋友。”说罢又亲昵地拉过时暖,一脸骄傲。
“宫小姐?府上可是江南第一大望族?”
“正是。”
“令尊近来可好?”
“你认得家父?”离衣很是诧异,一旁的时暖也倍觉奇怪。
“不过有幸见过几面。”男子继而转向时暖,似乎不怎么情愿再聊这个话题,“对了时暖,这‘画中画’究竟是……”
“不必了。”时暖摆摆手,看样子画馆里是不会有了,“去别处找找。”转身离开,却在下一刻被画馆的主人叫住,停了脚步——
“请问,你们说的可是戚家的‘画中画’?”
“你知道它?”
“在下温适。”男子走近他们,礼貌地鞠了一躬,“今早确是收进过一幅‘画中画’……”
时暖猛然回头:“在哪里?”失了冷静,如今只有这画可以依靠了,便如同性命一般,无法割舍,绝不放手。
等来的却是一片沉默,许久。
“不见了。”温适无奈地摇摇头,而后转身走进里屋。
最后的一点光亮也随之熄灭,就算要不顾一切,也该要有能为之不顾一切的东西。只是如今,已然是失去了。不知该何去何从,因为她从未被教导,一无所有之后,会是怎样。
七
时暖呆住,小步地挪着,踏过门槛,抬脚,走向了外边的喧嚣之中。
更笙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
又是一片沉默。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女子收了笑容,低着脑袋,“阿适,就这一次。之后我们就离开江城好吗?”望向男子黯淡的眸。
温适停下手中的活,转身走向女子:“好。”拥过她。
她伏在他的肩上,无力地痛哭起来。
对不起,阿暖,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我不能失去阿适。
八
时暖奔跑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不停地跑。终于在一座无人问津的府邸前停下,走近,抚上熟悉的门把。轻轻一推,未开。是了,门早已被雪白的封条封死,怎么会开呢。
“爹…娘…”时暖闭上眼睛,轻轻唤着,“阿暖没用,阿暖找不到画…”无力地蹲坐在门边,倚靠在门上。
“时暖!”更笙奔向她,一把拉过她,“我们去找画。”
她推开他:“找不到了。”双眸黯淡了光芒。
“不,时暖。”更笙喘着气,半弯着腰,一手搭在门上,“你不觉得那个温适有些古怪?”
时暖这才抬起了脑袋:“此话怎讲?”
——两人回到画馆。
“更笙,这里又没有画……”
“嘘。”更笙拉着时暖,蹑手蹑脚的,走进内屋,“跟我来。”
昏暗灯光下有一个人影,若影若现。
男子正认真地画着什么。突然停笔,放置好桌上的杂物,起身:“不知二位有何事来找温某。”抬起眼睑,漆黑的眸。
借着灯光依稀可以看见男子的手,在发抖:“一点小事,若温兄觉着为难…”
“但说无妨。”
“若找着了‘画中画’,还请温兄告知我们一声。”更笙笑着,漾开酒窝,而后深鞠一躬。
“好。”温适也笑笑,转过身来,“慢走,不送。”不热不冷,却也不紧不慢,不骄不躁。
夜越发地黑。
九
待两人走后,男子又坐下,抚上桌上的画。宣纸已泛黄,画面却如同昨日里刚画出的一般新,令人赞叹不已的。他叹了一口气,放下画。隐约可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大字——点降唇。这样好的画。
“走吧,离衣,不早了。”
帘后走出一个女子,面色略显苍白:“阿暖,阿暖她或许真的很需要……”脚下一滑,险些摔了,幸而扶住了木桌。
“后悔了?”男子挑眉。
“不。”离衣坐到他的对面,“我不后悔。只要能和你一起就很满足了。”眉眼又弯起来,却笑得僵硬。该是这夜太冷了罢。
她握上他冰冷的手,男子一愣,继而微笑:“走吧。”
夜色苍茫,一夜无星,这般黯淡。
惟有屋内的灯一夜常亮。
十
第二日一早,时暖便与更笙来到画馆——却见门紧闭着,早已无人问津。时暖拉过一个路人,问道:“这画馆为何关了?”
“呃。”路人被惊到,而后回神,“据说是画馆的主人带着妻子走了,约莫是不回来了。”
时暖一愣,松开那人的衣角,一言不发。
又想起昨日里更笙说的话:“温适有些古怪。”如今看来,确是如此。而后又想到什么,开口,声音冷到可怕:“他的妻子?”
“对啊,好像是望族的小姐,叫宫什么来着。”
“宫离衣。”
“对,宫离衣…”
终于真真正正地愣在了原地,脑中只剩了“宫离衣”三字,不停地回旋翻飞。
“阿暖,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画的!”那时的笃定,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谎言,早已熟练于心的。可是为了什么呢?连你也开始变得这般虚伪做作了。那么,究竟是谁曾这样说过?哦,那一定不是你。
那一定不是我认识的你。
路人茫然地走开。
又是许久。
“时暖……”更笙唤着她。
她转身,予他一个微笑,眼眶却湿润着:“怎么?”走过他身边,停下,回头:“更笙,走啊,这里没有画了。”阳光照得刺眼,她不再回头,挤入人群之中。
“时暖。”更笙快步跟上她,却不知如何安慰。
“不,不要再跟着我了。虽然我不知道你靠近我有何目的,但是更笙。”突然停下,双眸触上他好看的眉眼,“你是好人,而我,是害人精啊!我会害死你的。”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在这喧嚣之中,他的世界里惟闻她在哭泣。做不到袖手旁观的,她说他是好人啊。
他伸手触上她的泪水,这般冰冷。抹去,继而绽放笑颜:“时暖,你要知道,并非每个人生来就是惹人厌恶的。而且我也相信,时暖也是好人啊。所以,只有好好活下去,才能找到你想找的东西。”顿了顿:“戚时暖不会就这么放弃的吧。”挑眉看着她。
她抬头,停止了哭泣。
他拥过她,给她温暖:“还有,我总是在的。”
时暖倚在他的肩上,如此安心。或许只有到真正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这个人,自己有多么在乎。
十一
一个月后。
“还是没有线索。”更笙微皱着眉头,“要不我们出江城去找找?”
“再等等。”女子耷拉着脑袋,突地变了脸色,“离,离衣?”
门口的人儿狼狈之极,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卷轴,见着时暖,泪水汹涌而出。
“离衣,你怎么……”她竟有在犹豫。
“画,阿暖,这是我欠你的画。”离衣递与时暖卷轴后,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十二
“阿适,你该娶的是我。”
“是吗?我怎地不知晓。同你一起,不过是在乎你的权势罢了。哦,还有那‘画中画’。又为何要真正娶你呢?现如今我一切都有了,至于你,便再无价值。”
“阿适,你在说什么?你定是在骗我的。你说过要娶我的,你会的!”
“让开,疯女人!”
“阿适!”离衣惊醒,满额的汗。对上床边时暖淡漠的眸——哪怕淡漠,依旧温暖,暖到骨子里:“你醒了。”平静的声音。
是,她确乎犹豫过,自己与离衣,还会同从前一般吗?
“阿暖,阿暖…”见着时暖这般神色,离衣慌了,无助地叫唤着。
“离衣,你早便认识了那温适?”
“是。”已不必解释什么,连自己都觉得很没有底气,“对不起,阿暖,我不是故意的,阿暖,那画,是我欠你的。那日,我与他离开江城,到了他的故乡……”
十三
“阿适,我要与你永远在一起。”她靠在他的肩上。
“好,待找到家姐,我便娶你。”他这般温柔,如何也不会叫人想到下一刻竟变了模样。
她推门而入,却瞧见他搂着另一个女子。眼角泛滥的温柔在对上她时,烟消云散,只剩下冷漠与不屑。
先前他可不是这样的啊,他只会对她一个人温柔。
“阿适。”她努力忍住,不让泪水落下。
“嗯?”温适拿起桌上的卷轴,略过她。想要离开,却被她死死地拽住衣角,不松开:“阿适,你要去哪里,我同你一起……”
他却推开她:“滚开!”她脚下一滑,摔倒在地,看着他拥着别人离开,消失在夜幕中。
突然觉着了冷,原是窗大大地开着,未关。风溜进来,直往她的衣襟里钻。
待到回了神,才急匆匆地起身,追向前头的男子。男子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像是特意在等她。但怎么可能呢?他怀里的人早就不是她了。
离衣一把夺过男子手中的卷轴,便转身离开。惟留下月影中的二人。他的眉眼是失了笑意,同夜一般冰冷。
“不追吗?”
“不了,一幅画而已。”继而也转身走开,却觉心隐隐作痛——果真只是失了一幅画,失了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也罢,一点也不在乎。
十四
“所以我便来找你了,阿暖。这是你的画,我是一定要拿来还你的。”离衣说着说着便满脸泪水,“但我不知道他会骗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低头抹去泪水。
突然觉着肩上有暖意泛滥,抬头看见时暖正冲自己笑:“不必说什么对不起。离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总归是释怀了。
她点点头,难以言说的喜悦。终于又笑若夏花。
三人围坐在桌边,摊开卷轴。时暖仔细瞅着,果真是戚家的手笔。泛滥着熟悉的墨香,萦绕着她,久久不曾散去。
“是吗?”更笙小心地问道。
“是,是的。”时暖轻抚上画,颤抖着身子——这熟悉的笔墨。终是忍不住落泪,每一幅画都饱含了先祖的深情:“谢谢,谢谢离衣,还有更笙。”
“阿暖。”离衣起身,又笑笑——这任旁人都看得出的强颜欢笑,“阿暖,我真的很高兴能够认识你。”说罢离开屋子。
原谅我还是不死心,我还是想要再见阿适一眼。
“离衣!”时暖觉着奇怪,却未待叫住她,她早已不见了踪影。惟有过往车辆驰骋,再寻不着那一角衣襟。
十五
过了两日,时暖接过更笙手中的报纸,抿一小口茶。手突地一抖,茶杯摔落。
那报纸上赫然印着一行大字——江南第一大望族宫徵生之女宫离衣意外死亡……
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那日说的那句“阿暖,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早已是抱着必死的心所说。
时暖扔下报纸,冲出门外。
“时暖!”更笙丢下手中的事务,跟了过去。
又来到画馆前,驻足良久。她微微倾侧脑袋,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伫立在门前,久久未曾动过。突然抬手,摘下头顶的帽子,掉落在脚边。是那般木讷,挪步离开。
温适。时暖心中念道。就算是恨,也再也提不起。若是离衣还在,想必也不会有恨。
原谅世间的一切虚伪,其实不过是迫不得已。只一时的失去,一时的决绝,便待一切终同虚无。
“离衣。”时暖望向天空,蓝,蔚蓝,“一路走好。”闭上眼睛,犹闻不远处飘扬的乐声,为故人送别。
“更笙,回去吧。”时暖拉过他,走向喧嚣之外。那是一片寂静,曾经并肩走过的那条小路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不过蓦然回首,已无人站在尘埃光年中笑若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