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壹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
倒不是说他心里没有过什么对未来生活的小憧憬和小向往,只是他觉得比起这些来说眼下更加重要的是如何解决自己的每一顿饭。自从瞒着长辈们偷偷地从家里搬出来之后,他的银行账户里的那个每个月底都要嘲讽他的阿拉伯数字的大小就再也没有增加过了,尤其是最近的经济算不上多么景气,不免让他的未来变得更加灰暗起来。
提着装满了马铃薯和折扣商品的沉甸甸的针织编织袋,贺壹边思忖着今天要怎么变着花样的料理马铃薯,边一步步地攀爬着公寓的楼梯。虽然贺壹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信,就算是马铃薯这种平民食材他也能做的相当好吃,但是他已经和马铃薯展开了差不多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战斗了,没有折扣的时鲜蔬菜和新鲜肉类的价格委实不是贺壹的钱包所能承受之重,而较为廉价的罐头食品和冷鲜肉类又不是讲究口腹之欲的贺壹愿意接受的选择。
“不过这样下去……尝试着接受一下罐头食品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吧……”
贺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如同精神恍惚般喃喃自语着。
真正尝试了不依靠他人的经济援助而独立生活之后,贺壹才彻彻底底地体验到了作为一个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苦逼学生想要开开心心的一个人过日子到底有多难。虽然按理说东京地区的打工时薪一点也不低,每天打上一两份零工差不多也足以满足作为学生的日常开支了,但是由于他就读的学校那该死的校规限制,贺壹做过的通过打零工养活自己的美梦也算是彻底破灭了。
贺壹也曾想过要不要干脆辍学或者转学到校规限制不那么严的学校去,可是他也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想一辈子不再依靠家里的话,起码高中学历他得先混到啊,总不能打一辈子零工,这不是个事。至于转学,怎么获得所谓监护人的同意对他而言就是个大难题,想了一想反正也只需要再坚持一年到高中毕业他也就放弃了。
银行卡里还剩二十多万日元,显然怎么节省都撑不过一年,贺壹最近已经在考虑跑到离学校较远的足立、练马那头偷摸着打两份工的可能性了,就算是为了摆脱马铃薯,以及避免沦落到靠罐头食品和冷冻食物度日。
就在他在心里反复盘算的这会儿工夫,身子已经爬上了公寓的四楼,贺壹租的房间就在眼前。他一只手提着编织袋,另一只手娴熟地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摸出钥匙拧开了门,一股泛着湿气的霉味顿时扑鼻而来。这公寓坐落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隐藏在曲曲折折的小巷子里,如同繁华都市的暗面般存在着,无论是从外面看还是从里面看都是一个老旧不堪,也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了,房东是生是死是人是狗似乎都没人知道。
贺壹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满霉味的空气,走进了自己的“家”。房间狭小而拥挤,在放置了一张从二手市场里购置来的木制单人床和配套的衣橱之后差不多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还算显眼的电器只有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白炽灯管和硬生生挤在房间角落里的破电风扇。好在还有单独的厨房——锅碗瓢盆全都堆在阳台上就是了,包括那个让贺壹经常睡不安稳的大号液化气罐。这栋破公寓似乎被东京都的管理者们遗忘在了城市的另一面,安全清洁的民用天然气管道网并不关贺壹什么事。
他随手把针织袋扔到地板上,合上门换上家居的便服,套上围裙,省得等会儿炒菜的时候刚洗完的衬衫和牛仔裤沾上油烟。排油烟机这种只有做梦才会出现在眼前的高科技产物贺壹自然是买不起的,幸好多准备几件围裙换洗起来也不算太麻烦。
即便是这公寓的条件这么恶劣,贺壹还是很知足的,对于一个不要求担保、月租金更是才一万日元的房子来说,只要能提供给贺壹一个睡觉的地方就已经是足够了,或者说能租到这样的房子对贺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不要求担保,没有首付月租、没有押金、没有中介费、没有礼金、没有保险金……虽然贺壹总觉得世界上不应该有这么好的事儿,这里面总感觉能闻到某种阴谋的味道,然而对他而言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了,别的民宅或者是出租公寓,光是担保他自己就办不下来。
哪怕是哪天自己睡着的时候被蒙着面的“非常亲切的人”打了麻药割掉器官然后沉进东京湾也只能算是认了,贺壹是真没钱,比较好的公寓光是首付月租押金中介费礼金之类加起来就得快三十万日元了,他就是去捐精也凑不出这么多钱……
手法娴熟地把土豆蒸好切片,用力捣成泥状,贺壹打算今天晚上就用土豆泥对付一下得了,反正自己也不是很饿。明天是星期一,等下还要完成老师布置的功课,少在做饭这种事上花费无谓的精力也挺好的——反正怎么做都不过是马铃薯而已,做的怎么好吃那也只是马铃薯啊!
下一个双休日一定要开始准备打工的事了,贺壹一边把已经过完筛的土豆泥倒进盘子里,开始往里挤淡奶油,一边在心里再一次下了顶着校规私下打工的决定。尽管他是中国留学生,可能工作的选择上会受限一些,不过东京大多数的私营业主还是比较友好的,按照贺壹自己的想法,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并不算太难。
草草吃完了晚饭,贺壹刷完碗筷,坐在床上从背包里抽出教材开始温习起来。和很多人想象中的RB高中不同,贺壹所在的学校由于是偏差值不低的私立名校,课业的压力还是很大的,不过再怎么说,对于已经习惯了国内的学习压力的贺壹而言还不算特别辛苦。当然,学年第一什么的离他还是太遥远了,那是学生会副会长久万里的专属位置,贺壹也没什么在学业上的远大理想,成绩可以安然毕业就行了。
……就是想上什么好大学,也没钱不是?
贺壹苦笑了几声,又沉下心来温了一个多小时书,从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阵犹如锯木头般吱吱喳喳的噪声,弄得他的耳朵十分不舒服。这栋公寓在贺壹看来就是典型的旧式独栋建筑改造之后的产物,一层楼就两个小房间,隔在房间之间的墙壁也算不上多厚实,隔音效果肯定不怎么理想。眼看这锯木头的噪声越来越大,隐然有短时间不会停止的样子,贺壹只能放下书本,耐着性子听着隔壁锯木头。
之前他已经收到了房东发来的邮件,知道今天有人搬进了原本一直空着的隔壁房间,不过他可没想过这位新邻居来的头一天就可以如此旁若无人的制造如此扰民的噪音……说起来这公寓的房东也是神秘兮兮的主,每个月的租金都是直接电子账户转账,平时有什么事情也只用手机邮件联系,连个手机号码都没给贺壹留……
锯木头……锯木头……锯……
贺壹从床上一跃而起!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打算直接去敲门看看这位搬过来头一天就锲而不舍地扰民的新邻居到底是何许人也,哪怕对面是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壮汉贺壹也不怕,再怎么说也不带这么打扰人的,这都快锯了一个点儿了!这是打算一次性锯出自己的棺材板儿啊?
他披上学生外套,直冲冲地敲响了隔壁的房门,噪音果然应声而止。约莫过了一分多钟,只听门锁一声脆响,新来的这位邻居居然问都没问来人是谁有何贵干就直接推开了门。
“你……”
贺壹气势汹汹,打算好好教育一下这位新邻居何谓居民道德和邻里礼仪,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直接噎了回去。
映入自己眼帘的是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身高大概只能勉强说到他的胸口,留着一头又厚又长的直发,垂下的厚重刘海整整遮住了一只眼睛,令人看不清她洁白清秀的小脸上到底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从低垂着的另一只带点颓废和孤寂神色的眼睛来看女孩的心情明显不是太好。女孩的体型相当娇小,纯黑色的雪纺连衣裙下露出纤细的四肢,给贺壹的感觉若如暗夜中独自默默开放在墙角的柔弱花朵儿,第一眼就给人以卑弱凄郁的印象。不过和她瘦小的体型形成强烈对比,她胸前那撑得黑色裙衣高高耸起的美好弧线委实惊人,即使贺壹并不是那种见了美少女就走不动道儿的色中饿鬼,也不由得连连咽了几下唾沫。
当然,仅仅是这种景象还是不足以让被噪声骚扰了快一个小时的贺壹吞回去自己的牢骚话的,更重要的是女孩手里还提着的那把刚刚应该还在使用着的小型手提式电锯,配合上女孩这一脸阴郁的气场,贺壹总觉得一言不合自己可能就会落个变成零散的新鲜肉块的下场。
“那,那个…”贺壹艰难地吞咽了几下,尽量表现出亲切的神情“请问您刚才是在做什么事情呢?我一直听到锯木头的声音,所以……”
“啊,对您造成困扰了非常抱歉!”女孩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打扰了贺壹的生活,小脸一下子红透了,急急忙忙地低下了头,胸前那惊涛澎湃的曲线也随之跃动起来,简直让贺壹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那里好。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女孩态度诚恳地低着头连番道着歉“让您感到困扰了真的是非常对不起!居然让您还特意抽出时间来训示我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虽然感觉女孩还是有哪里不对,看到对方是这样的态度贺壹也不可能接着发牢骚了,他嘱咐了女孩几句这栋公寓隔音效果很差,以后要注意之类的就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了,女孩也是一直低着头连连表示歉意,直到贺壹反复表示自己不在意了才挺起身子来。
“我刚才一直在赶着做自己的新棺材,所以没有注意到给您产生的困扰,真的非常抱歉!”女孩连连表示以后再也不会发出这样的噪音了,请贺壹放心,言谈之间又是连连躬身,让贺壹只觉得口干舌燥,方才的怒气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女孩一直等到贺壹走进他自己的房间才合上她的房门,让贺壹更是觉得果然第一印象之说害人匪浅,这位新邻居明明就是一位既温柔又知礼数,身材还超棒的一流美少女嘛,看来以后的公寓生活可算是有新期待了。
他重新坐在床上拿起书本,果然锯木头的噪声没有再传来,隔壁的女孩真的说到做到,贺壹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她的棺材也是差不多做完了嘛……等等,啥?
棺材!?这女孩刚才说的是她在做自己的棺材没错吧?!
贺壹突然觉得身子一麻,冷汗也从脑后一下子流了下来。
这女孩应该是开玩笑的吧?绝对是开玩笑的吧?哪里有人会自己给自己做棺材——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不过不管怎么看这女孩都不是那种大山里做了一辈子木匠活儿的老爷爷式的人物,所以应该是开玩笑的吧。可是贺壹还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心里越来越发毛,他总觉得女孩给她的感觉一点也不像会是开这种玩笑的人,直觉在反复下着同一个判断:这个有着一对傲人的山峰的娇小美少女没有在开玩笑,她刚才就是在做自己的棺材。
贺壹只觉得寒气不断从自己的脚底板儿往身上涌,莫不成自己是白日见鬼了?可是这世界上有没有鬼这种严重挑战贺壹从小锤炼而成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东西姑且不说,那房东给自己的短信怎么解释?总不能房东也是鬼……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鬼这种不科学的东西呢,贺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镜子都不用照就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绝对顶着的是一个看起来想必相当惊悚的笑容。怎么说也不应该这么自己吓自己,他从床上站起身来,打算再去隔壁拜访一下这位新邻居,好好地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然这以后知道隔壁就有个活人给自己造的棺材他还能安心睡大觉?
这个时候他显然不可能知道,命运这个好像是闲出病来的家伙又开始没事就转动起令人咪痛的车轱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