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入宫时的名分,是皇后的侍女,不过,什么名分并不重要,那只是一个幌子,许皇后甚至连她是谁都没有记住,就必须以皇后的身份做出一个“贤淑”的决定,将她送给自己的丈夫,以满足他的心意。
许皇后出身高贵,是汉宣帝元配许平君皇后的侄女、大司马车骑将军平恩侯许嘉的掌上明珠。对于赵飞燕,她并不在意,她未曾想过,这个卑微渺小身世暧昧的舞伎最终会让她和她的家族招致灭顶之灾。
侍君的第一个夜晚,她端坐妆台前,用桃木梳细细梳着一头青丝,绾成发髻,突然手一颤,眼前铜镜里映出两个人的影子,身后那人长衫玉立,冲她微微地笑。
她一惊,连忙回身行礼,她还未盘好的发仓促间纷纷扬扬披散下来,她道:“皇上,请恕奴婢失礼。”
他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发,赞道:“不用梳了,这样很好。”
芙蓉帐飘起又落下,四围空寂中,有独属于皇室的龙诞香的气息缓缓升起,床上的白素绡有一抹殷红,连着他的龙袍下摆也沾上了一点,那白素绡上的血迹是验证一个女子贞洁的证明,而她望着那刺目的红,突然泪凝于睫。
汉成帝睡觉极轻,被她的抽泣声闹醒,见她望着白素绡哭得梨花带雨,连忙将她拥入怀中,她握着他的龙袍:“皇上,奴婢御前失仪,这件衣衫奴婢替您洗。”
“什么奴婢?你现在该称‘臣妾’,”汉成帝怀抱着纤巧柔美的她,鼻间有她身上幽幽香气,心神俱醉,“这衣衫不必洗了,留下来给朕作念想。”
次日晨起,她被封为“婕妤”。
芙蓉帐里春宵短,从此君王不早朝。成帝夜夜留宿在她宫中,她成了偌大后宫里唯一一个不梳鬟髻的女子,因为御赐不梳头。她任由一头浓密青丝垂于两肩,她的发很美,乌黑亮丽如华丽锦缎,平白惹了一宫嫉妒的目光。
她知道合德教给她的计策成功了,皇帝本来早就想宠幸她,可她伪装成怯弱不胜情的模样,一推再推,终于推到了她月信来潮的那一天,鲜血染红了白素绡,而皇帝毫无察觉地把她当成了一个纯洁的少女。
半年后,在她的推荐下,合德亦入了宫。合德是行事果决的女子,但不够精细,而她却心细如发,尤善笼络人心,姊妹联手,凭着成帝无上的宠爱,她们成功地让许皇后失宠,被收回后印,废处昭台宫,而那才华横溢的班婕妤也被逼得无路可走,为了避免像皇后一样打入冷宫,她跪求成帝,退居长信宫中侍奉皇太后,从此深居简出。
许皇后于建始二年(公元前31年)三月被册立为成帝皇后,于鸿嘉三年(公元前18年)十一月被废,再于绥和元年(公元前8年)十一月被毒杀。她一共在汉王朝的深宫中度过了二十三年岁月。她的一生如一幕戏剧,开头是喜,结局一片凄凉。
而班婕妤,这个史上著名的才女,她的家族因为她的退让得到了保全。名将班超、《汉书》的编写者班固、女政治家班昭,都是她的侄孙,而她却在漫长的寂寞中度过了自己的大半人生。在长信宫的长夜漫漫中,班婕妤写过一首短诗,写尽了一生的爱恨情仇--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成帝永始元年,赵飞燕被封为皇后,执掌后印,妹妹合德被封为昭仪。
飞燕喜欢抚琴,成帝便御赐上品古琴给她;合德说喜欢泛舟水上,成帝立刻在太液池中起瀛洲台,作千人舟。赵氏姊妹的风头,在宫中一时无二。而她们的干爹赵翁,也终于获得他设想中的回报,被封为成阳候,赵氏一族的恩宠达到了顶峰。
瀛洲台建成的那日,成帝领着飞燕与合德同去游湖,泛舟太液池中。只见月色如银,天朗气清,成帝酒兴来了,便以玉管击节,令合德唱歌,飞燕起舞,侍郎冯无双吹笙相和。
合德的歌声甜腻柔媚,飞燕站在船中,扬袖起舞。在舞蹈中,她总能感受到极大的欢愉,忘记世间种种哀戚与悲凉,舞蹈的那一刻,她心里只有月光照拂水面的轻盈,蝴蝶飞过花间的翩然。
她忘情地舞着,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她衣带飘飞,纤弱的身子仿佛会迎风而远去。成帝大惊,忙令冯无方拉住她的裙角,只听见“吱啦”一声,薄如蝉翼的裙幅已被扯下一片,风未止,反而刮得愈发大了,她几乎就像要腾空而起。冯无方情急之下,拽住了她的脚,而她竟似浑然未觉般,踮起脚尖旋转,许久,才缓缓停下来。
成帝一把拥住她:“爱妃,吓坏朕了,你不知道,方才要不是朕拉住你,你会被风吹走呢。”
她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空洞而迷茫,竟冷冷吐出一句:“吹走便吹走吧。”
“姐姐!”合德厉声道,“你说什么呢!”
成帝勃然大怒,拂袖而走。
那一夜后,宫中女子纷纷将裙后裁出一道缺口,走动起来,一双玉腿隐约可见,她们唤这裙子为“留仙裙”。她们私下议论,说这裙子是飞燕为了狐媚皇帝想出来的花招,她们还用嫉妒的目光看着她纤细的腰肢和脚掌,因为传言中,她站在侍郎冯无方的掌上旋转,她“纤巧能为掌上舞”。
她觉得可笑,那些女人们时时骂着她是狐狸精,却又偏偏学她的样儿,去吸引皇帝的目光,只可惜,她们不知道,那一夜,是她失宠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