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局子里呆的第一个晚上,居然整夜整夜地想到以前和陆妍熙,也就是现在的陆娉婷,发生过的种种种种。
当然,一同出现在故事里的,还有依依和虫虫——
恍惚间又回到了童年。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很恐怖的梦。
我梦见他在一座略略突起的山上,山顶有一座草房子。
表情一直严肃的虫虫倚在草房子的门栏边上。太阳强烈得把他的红色外衣都晒化了,血一样的东西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我站在家乡最柔美的山盆子边上,看见好多好多离离落落的野花盛开在虫虫身旁,好多好多。我很快打开画架,却发现她们都幻化成了彩色的花末。
七彩的花儿的细细末子突然就从地面腾起,旋转着飞离我的视线,像最后最柔弱最稀薄的彩虹,依然斑斓,摇曳。
……
我拼命地追着她们,追着,追着,像在追逐一个遥不可即的梦。
后来跑不动了,就倒在了虫虫脚下。
我看见他最后的笑容,依然明亮干净——
很不幸的,这个梦境最后会变成现实。
就像阿夏曾经有意无意地告诉过我那样,身为铃巫,无论是醒来还是没有醒来,前世的记忆以及预言的能力,都是存在的,也许我的梦境从来都不是梦境,只是,发生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真实的故事。
又一次想到虫虫。
那是一个精致而透明的男孩,瓷娃娃一样的脸上,永远有一弯浅浅的笑容。
可是他像那些花儿一样幻化成了粉末,腾空而起。我努力地去抓住,可是再也抓不住了。
有一种血一样的东西在地面蔓延开来,我感觉到它是热的。
我听见有人在唱歌,他唱了好多,好多;我却被太阳晒哭了。
我却被太阳晒哭了。
一直到虫虫离开我那天,我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这个梦,因为据说,虫虫那天也是因为失血过多而离开这个世界的。
我说“据说”,是因为,事发当天,我没有在现场,而是在千里之外的北京。
虫虫生命里的最后几个小时,是陆娉婷陪着他度过的。这一点,是我至今为止无法原谅自己的。
无法原谅自己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会陪伴在他生命的每一个时刻,从生到死。
我从记事起,就知道,有这么一个男孩,会在我摔倒的时候扶我起来,会在我伤心的时候哄我开心,会在我见到虫子的时候安慰哇哇大哭的我。
不过和大部分的男孩子一样,他通常是先抓虫子来吓唬我,然后再安慰我的,所以他绰号也出自这里,之后我就一直叫他虫虫。
那时侯我们家和虫虫家都住在矿上,整个矿上只有我们俩是小朋友,而且住的地方也是门对门、户对户,所以大人们总爱开玩笑说咱俩是“门当户对”。
所以我们就一直这样“门当户对”了整个童年。
而到了中学,虽然不同班,却依旧有着密切的联系。
不得不提的是,我高中时候的叛逆,以学画画的名义离家出走,和依依这样的女孩子混迹酒吧或者鬼吧,这些都和虫虫的死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因为从一开始,我最好的年华,本来都是准备给虫虫留着的。
他一走,我突然就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青春时候不可复制的爱情,在每个人的记忆里都呈现出不同的色调,弹奏出不一样的旋律。
然后我们的青春悄然退去,现实成为我们考虑的主要问题,那个时候的凄美也变成了只有在小说里才看地到的神话,变成了一个听上去就让人发笑的酸段子。
后来我就去了北京。
因为去北京学画画,曾经是他的理想。
他确实也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不过不是和我一起。
一直以为,能陪他到最后的人是我,但是,命运弄人。
很久以前学的过,那一首宋词“依依宫柳扶宫墙,燕子飞来依旧忙……忆君王,月破黄昏人断肠。”经常在北京的夜里,在半梦半醒之间,轻轻吟唱在我耳畔。
关于北京的故事,我想,自己原本是可以写很多很多的。
没有遇到虫虫,却至少还有依依。
到了北京才明白什么是“帝都”。也才更透彻地理解了依依这样的北京女孩身上的“皇城里的气魄”。
就单是名字也有帝王气,比如梦里那首残缺不全的宋词。
冬天黄昏的老北京有很不一样的景色。
太液池里厚厚的冰依然晶莹,但多了几分柔情和温婉。
冰面上的游人渐渐稀少,从我面前走过一对对幸福的夫妻,一个个快乐的孩童。一张张欢乐的脸庞上印染上了冬日的夕阳的可爱的红色,看着他们我感到很温暖,也很温馨。看着他们至少我不会那么想家。
提到家我就有点郁闷,我简直想不透,家里两老的怎么狠得下心来大冬天的把我从四川那一暖盆子运这来,撂在什刹海这样的冰窖里。
我还真尝到喝西北风的味儿了,丫的净是冷气味。
我爹把我扔这儿的图的就是我逢年过节少给他惹点儿事儿;而我妈则是对我抱回去的一堆红红黄黄的获奖证书有特强烈的占有欲望,所以我也就一走南闯北的拣破烂的,负责怎么把那堆黄纸通过合法的手段弄到手。
其实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来这里,是寻找一个和虫虫的理想。
想这儿心里就舒坦多了,难怪有那么一句讲的特牛逼的是知道自己是谁是最难的,知道了就一切好办了。我一起身来拍拍衣服打算往回走,蓦地感到有谁掐了我一下。嘿,你谁啊?不知道姐姐我今天业务繁忙呆会儿还得“围炉夜画”所以现在得分秒必争地往巢里飞了!要是遇上一“碰瓷”的,看我跟你怎么回掐!
回头一看还真遇上一个该掐的!——不过挨掐的人是我。
“妍熙!怎么是你!”我惊噩得合不上嘴。
“淑女形象!”她还是本性难移,才见面,那双罪恶的“削葱根”就开始朝我身上“生根”了。
“嘿,嘿,大庭广众,注意形——安全!小心火烛……嘿,别玩了,警告过你了,回头请你的‘奔放’。”
我扭了好一会儿才算上挣脱了魔爪,就不顾一切一溜烟地逃了。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去评价一个人,尤其是妍熙。跟妍熙比起来,她才是一女的,我的意思是她比我更像女的,不过咱俩可都是女的。咳,怎么说的清呢?总之,凡是男的大都喜欢看到妍熙那样的女的,不说话的时候有种霸气,说话的时候又有点媚气,不管是书生意气的才子还是腰缠万贯的大亨,注意她的人总是很多。所以在她一旁总有危机感,从四川到北京,这味就一直没消停过。我就闹不明白,她什么好啊!唉,难到真应了那句世界上有两种女人,一种是怯怯弱弱的书呆子,一种是眼睛大大的芭比娃娃。算了吧,人前我是书呆子,争不过她的,我算没词儿了。
嘿,嘿,甭提这个了,我的老爷子!我的那些个烂事儿!
得了,管他呢,回了家就安生了。我一向是这样的,躲了初一再说,至于了解妍熙来这儿为嘛,跟老爷子这摊比起来,那还提不上日程。
我于是很快打开了画架。
这次的画是为了交老爷子前天布置的作业。
不料刚刚构思了一点,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依依。
“你的对手来北京了!”依依那头声音压得很小,好像是现在是在现场进行的汇报。
“哦。知道了。”我回答得有心无力的。
“你知道她和谁在一起吗?”
“没兴趣!”
“是你的虫虫!”她故意夸大了声音。
听到这里,我手中的画笔颤了一下,把一整版的画纸都弄脏了。
“虫虫也来了,他怎么不告诉我呢?他们在哪里?在干什么?”
“他们俩,到陶然亭来了!估计是你的情敌,陪虫虫上来学画画的……”依依那边的信号不好,说话时断时续的。
我肚子里的醋坛子一下子就打翻了:“肯定是妍熙,肯定是这个狐狸精,呀呀呀呀!”
陆妍熙,我这辈子就和你一人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