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抓风成冰,一冰封陌上蚁便是十五天过去,要同时服用狼熊两胆,却不被药性入体,所激发的熊熊火劲焚烧,最少要有一甲子以上功力,方能调和收归为己用,缺运用无上寒气,为陌上蚁消抵这股热毒劲力,助他度过最为艰难的时刻。
灵药对功体增进并无大效,却能助人返老还童,陌上蚁浑然不知碰上奇遇,即将重返年少。
寒冰透彻如镜,陌上蚁外貌、身型转变过程,尽映入缺眼底。
爬满两腮,既尖又刺,猪鬃般地胡毛一根根掉落,全身毛孔往内收缩,黑干肤色渐渐褪去,呈现出细致肤质,手臂、额头上疤痕,像是被人撕去似地,重回到平滑柔嫩。
刚满三十岁,陌上蚁长得粗犷豪迈,称不上相貌堂堂,但虎背熊腰满是男子气概,乍看虽嫌凶恶了些,但在猎手这行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地称头,他相当自以为傲。
缺无法苟同,从他的标准来看,这张脸孔太过凶恶丑陋,本猜想令陌上蚁回到十七、八岁青春年华,说不准会别有一番风貌,但人是干净了,五官却无多大变化,不过是个五大三粗,到处能见到的鲁野汉子。
讨厌事情无法如自己所愿,缺插手伸进冰中,像是捏面人似地,在陌上蚁头颅上揉捏塑形,随他心意塑造出一张顺眼面容。
把快要暴涨出眼眶的铜铃大眼往内塞点,眼睛看起来便斯文些,又能带点水润灵气。打掉上下两排黄齿,以精巧手法,赶在牙床快速激生时,将其排列整齐,拉尖鼻梁、下颚,天庭与人中,放在适当的位置,拉长身躯、手脚,大功告成时,陌上蚁已焕然一新,俊美挺拔,与陌上蚁这个粗鄙名字兜不在一块。
待冰溶退到一个段落,缺十指插在陌上蚁颅内,气丝如牛毛细针钻入各大要穴,这一手操气控魂,乃由穴门潜入脑块,进而控制、改造他人记忆,天下唯缺一人练就。
缺道:「还是管你姓陌,但上蚁是不能再用了,它不配我精心打造的这张脸皮。」
缺沉思半响,忽然间文思泉涌道:「就取天地造化、隆恩旷典之意,以后你便叫造恩,陌造恩。」
陌上蚁昏昏沉沉地,听命跟着复诵:「我是陌造恩。」
缺问道:「陌上蚁是你吗?」
陌上蚁呆板地回道:「陌上蚁是谁?我不认得,我是陌造恩。」
缺又问道:「陌造恩,你住在何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陌造恩回道:「住在关山城东古井胡同,爹娘早逝,大哥、大嫂抚养我和妹妹长大,大哥在十年前出外经商,遇上强盗洗劫,死在映霞关道上,妹妹在九岁时,被一位道姑收为关门弟子,陪她云游天下未回,如今剩我与嫂子陌贺氏两人相依为命,她膝下无子,生了重病,正在城外二十里的锅壁村表婶家,盼着我接她回家,我的血不得了,可以救她一命,把债给清了,还能攒下几千两银子,让她过着少奶奶般的好日子,又能替我妹子存下一大笔嫁妆,这一切都要感谢恩公。」
得知陌造恩归心似箭,缺用指搭住他脉搏,确认脉相平稳流顺后,回屋,修好一封书信,取下壁上长剑,将陌造恩扛在肩头,走到崖边纵身跳下,水行真气湛蓝似海,罩住他二人之身,按水往低处流之常理,明明是高达千丈,却像是近在咫尺眨眼便至。
双足落地前,缺改运使体内土行真气与自然地气相呼应,使之为其所用,布满坚石的山径,气劲所至之处,化成如棉絮般的软泥,两人轻而易举着地,不受反震之力所伤。
缺继续赶路,将陌造恩带往山脚下荒废的山神庙中安置,唯恐在他昏迷时,有人误闯了进来,盗走书信与剑,缺在人与东西上施下相同暗劲,若非陌造恩本人碰触,必遭此劲力反蚀,爆体而亡。布置妥当后,缺缓步地走出庙宇,临走前不忘回头看着自己一手创造的杰作,脸上得意却露出一丝愧对。
缺遗憾地说道:「希望你和家人能在我的世界里活下来。」说完,如鬼魅般飘然而去。
待陌造恩转醒,已是当日黄昏,觉得全身酸痛难当,正要询问缺,为何无故将他锁在冰中?眼前景物已经全非。
上山前,他曾在此庙里度过一宿,不禁怀疑狼熊、缺,全是南柯一梦,起身却瞅见搁在身旁,一把剑鞘如墨,吞口镶着一颗蒙灰黯淡猫眼宝石的古剑,剑下压着一封信,封上写着:「莫忘送交烟波水阁」方才相信,脑子里记存的画面确有其事,当他握着剑与信时,脆如琉璃破碎的声响传出,陌造恩聚神一看,原来自己与书剑之间,竟有一条金色锁炼相互连接着,锁炼绷断后,散化在半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陌造恩再无怀疑,抢出庙门找着神魔之间的方位后,下跪膜拜道:「我,陌造恩在此跪谢恩公,发誓必不负所托。」接着连磕三个响头,对自己姓名遭受更动一无所感。
陌造恩将信揣在怀中,手触到光滑肌肤大吃一惊,不单胸口、下巴、手脚上,有如乱草丛生的毛根荡然无存。
他猜想这便是狼熊双胆的妙用,惊喜道:「根本不用辛苦割血,光看?我这身改变,便知道血有大用了。」
陌造恩感到神清气爽,年少活力正源源不绝地回到身上,将长剑用布条牢牢绑在背上,快步转回关山城,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拔足跑了起来,整整二十里路,除了口渴也不觉得喘累,年轻时尚且不能,现在竟更胜一筹,庆幸自己能遇见活神仙、绝世高人,将当前世道已被缺挥手善恶两分,这等大事抛在脑后。
赶了两个时辰的路,陌造恩耐不住饥肠辘辘,本想随便找家小店,买两个肉包,借几口水喝,当发现腰布里的碎银,不知何时被换成两小锭金元宝,心念一转,来到开设在官道上,专供往来客商打尖住宿,以好酒好菜闻名的九如客栈。
陌造恩拿出一锭澄亮亮的金元宝,在手上利落地打抛着,大摇大摆走入店内。
纵然店内人声鼎沸,靠着这点迷人金光,吸引住店内伙计,店小二飞快地赶到陌造恩跟前,打躬作揖迎接他入内。
没等店小二招呼,陌造恩抢在前头道:「给我准备一桌上好酒菜,再帮我买一匹快马,最晚半个时辰之内,我便要上路。」
陌造恩摊开手,等待店小二伸手接过元宝,只见店小二笑容不减,却纹风不动问道:「大爷冒昧问一声,你是黑的,还是白的?」
店小二此话一出,店内喧哗乍止,陌造恩这才注意到,原本该是商贾云集的客栈,此时却坐满一身劲装的江湖人士,桌椅上,或卧、或靠着刀剑棍枪,几十对锐利眼神,朝陌造恩所在射来,杀气腾腾地等他一句回答。
陌造恩问道:「黑的又如何?白的又怎样?」
一名坐在门边方桌,持九环大刀,蓄着一脸胡子的粗壮汉子起身喊道:「这家是黑店,酒菜只卖给敢作敢当的好汉,如果你是假仁假义,不要脸皮说自己是正道人士的狗臭屁,趁爷们今天高兴不想杀生,快点给我滚到十里外的云来酒楼喝马尿,吃****去。」
粗壮汉子使劲地甩动大刀,上头钢环唰唰作响威吓陌造恩,在场之人顿时哄笑开来,二楼有人喊道:「光老六说得好,你那桌酒钱就算我的了,反正我刚劫了盛远镖局的镖,口袋里最不缺就是银两。」
陌造恩暗惊,从来黑道买卖,为了怕引来官府追捕,或是同道人士觊觎,多半小心低调,那人竟然公开炫耀,却无人在意眼红,犹如这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觉得事有蹊跷,得罪不起这群凶神恶煞,陌造恩识时务陪笑道:「我当然是黑的。」
粗壮汉子道:「那就别忘了在手上绑上一条这个,要知道刀剑无眼,你不会每一次都那么幸运。」
他将手举高,腕上一条黑色带子晃荡,其他人见状,跟着高举吶喊:「不走白路,专行黑道。」
一条条或长、或短,粗细不一的黑布、丝线,系挂于这群人手上,以作为同道之人标示,丝毫不怕被官府盯上,这等怪事前所未闻。
店小二开口替陌造恩缓颊道:「其实小的也是多此一问,那些自称名门正派之人,压根不会踏进本店大门一步,哪还会承认自己是黑道呢,都怪我多嘴,害客倌您受累了,来请上座,我这就去帮您上酒、叫菜、买马。」
听完店小二话,这群人又自顾谈论自个的事来,没人再理睬陌造恩。
一会儿店小二端来一桌菜肴,恭敬地替陌造恩满上酒,正要离开去应付别桌客人的吩咐,陌造恩低声叫住店小二,在他手里塞了一枚,刚找开的碎银子偷偷问道:「小二哥,向您打听件事,我人刚从外地回来,不太明白现今世道,请问为何人人皆在腕子系上一条黑带子。」
店小二毫不客气地收下银子道:「这就难怪了,客倌您有所不知,现今整个州府道是两边清,黑白两派壁垒分明,谁也容不下谁,为了避免误会,有人提议,如是同道中人,便在身上显眼处,系上这条黑带子好做辨认,没有人想和那些无耻王八羔子混为一谈,后来大伙有样学样,不知不觉成了您老看见的这副光景。」
陌造恩脑筋仍没转到,是缺动的手脚这边上来,继续问道:「这是为何?」
店小二义愤填膺地道:「他们欺人太甚啊,不说别的,您老先试一口本店招牌东坡肉看看。」
陌造恩挟了一筷子送入嘴里,五花肉鲜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口齿留香可以称的上是人间美味,赞叹道:「好吃。」
店小二骄傲地道:「不是我说嘴,我们家大厨的手艺那是天下一绝,在来小店掌杓之前,原本是云来酒楼第一号厨手,任凭我家掌柜说破嘴,出重金挖角,他从不为所动,说是要报答云来酒楼东家赏识之恩,可你知怎么着?就在半个月前,这东家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病,带了三、四个人,在大半夜,硬把他从床上挖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毒打一顿,说是云来酒楼容不下淫邪烂赌的恶人,打到他全身是伤,他趁乱逃了出来,否则这条小命便要葬在东家手上。大厨也没别的,不过爱上赌馆玩个两把。孤家寡人不去妓院嫖,难道在街上抓了姑娘便上?就做了这一点小事,便要将个人活活打死,你说那些人有没有天良?」
店小二指着正在桌间游走的其他伙计:「你眼睛看到这、那人全是新聘来的,先前几个雇工,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然当着客人的面,指着掌柜鼻子骂他是奸商,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几个人串连一气一哄而散,临走前还骂我助纣为虐,要我小心以后会不得好死,您来评评理这象话吗?」
陌造恩渐渐理出头绪问道:「这也是半个月前的事?」
店小二气回道:「不就是吗!说来邪门,平时也不见那些人叫嚣抱怨,突然个个全成了正义凛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陌造恩暗叫一声糟糕,难道这世间真被缺玩弄于股掌之间,要其生便生,要其死便死,所有人本性皆受影响,做出有违天然秉性之举止。
陌造恩最后再问道:「只有这里才正邪不两立吗?」
店小二笑道:「客倌您太抬举我了,我贾子六从小就在附近晃游,不怕您笑话,像个姑娘家似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没踏出过省城一步,外头世界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但坐在这里各路英雄好汉来自五湖四海,全部要去参与七天后,江湖上首度举办的黑武林大会,预备挑选出一个黑道盟主,率领大家和那个自诩高人一等,目中无人的武林盟一决雌雄,能在短短时间内,号召四面八方好汉,前来共襄盛举,我相信天下皆如此。」
陌造恩听完后喃喃自语:「我八月初五抵达银岩峰,两天后才见到恩公,盘算下来今天已经是二十三、四,人心居然出现如此大的变化。」
挂念嫂子安危,陌造恩草草用完饭,会帐前,请店小二另外打包干粮、饮水,背着包袱,提上剑,从马夫手上接过缰绳,一跨上马,不住往牠身上抽打,马不停蹄、披星带月往锅壁村奔驰,表婶一家是循规蹈矩的老实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但心里一股莫名地忐忑不安让他心烦意乱,非要亲眼确认嫂子平安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