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在病房前等待的家属,都是殷切的盼着亲人能够活过来的,哪怕一线生机。也许吧,借着生机活过来的,他们被赋予新的希望,将生活的篇章翻新,翻开新的一页。
——但,没活过来的呢?
她最怕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死亡”。尤其是加上父母二字。
当医生千篇一律且痛惜地对她报告手术情况时,他可以看到她脸上的冷静凄然。
“好的,我,知道了,真是辛苦您了。”官若冰强忍着眼泪歉意地对医生道。
主刀医生挥挥手示意不用,只大略地交待了最后的事,便转身,重重地叹了口气,作为医生,对于战场一般的手术室,看着生命的流逝,他却无能为力,哪怕,再给几秒,兴许能救回一个人。
在场至少有10余人,亲戚,朋友,心腹,都是来等待希望的,却听到消息时,无不痛惜沉闷落泪,甚至哽咽起来。
尽管心里早有预料,可当杨月兰听到消息时,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里顿生悲痛,林悠至少,也是她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好朋友,却如今,血肉横飞。
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坐到官若冰身边,体贴地搂着她的肩安慰道:“小冰……伯母知道你很难过,难过就哭出来吧。不要紧,你还有我们呢。”
她闻声,愣了许久,使劲攥着杨月兰的手,勉勉强强地咧了一下嘴角:“嗯……谢谢您。不过,我还是想,去看一下爸妈。”
殊不知,唇角咧开的那一刻,一串透明的液体如断线的珠子飞快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重重地砸在她的手背上,灼烧到骨头里,浓密的睫毛上沾着细碎晶莹的泪珠,像镶嵌上的碎钻,光芒黯淡无光。
杨月兰好看的眉皱得更紧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总是以为,在商业上一帆风顺的自己,能够护全身边的人,却是,看着他们离开,痛苦,她尽量不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因为她知道,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
只能拍拍官若冰,叮嘱道:“别太伤心了,节哀顺变……进去看看成然和悠悠,有事就叫我们,我们会一直陪你。”
“嗯……”她忽地哽哽咽咽起来。
她站起,擦擦眼,晶亮的目光黯淡着,一步步地挪进手术室,触目惊心的一幕还是被她看到了,曾经那么活力的母亲,总是板着脸的父亲,怎么都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啊?为什么,他们都闭着眼睛?
“爸……”官若冰抿了抿唇,声音颤抖,“妈,你们,怎么都这么安静了?不是说好的吗?完成最后一单生意,就回来陪我啊,”
她跪在两张病床间,握住两只趋渐冰冷的手,失了所有的温度,她笑着笑着,眼泪又止不住了:“不是说好的吗,你们要带我去旅行,再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还有日本,我们说好的一起看樱花,妈,还有您最喜欢的寿司,您最喜欢了;然后,我们说要像平凡的人一样,去爬长城,爸,您还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呢……怎么现在,你们都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啊……”
所有的痛苦,没有嚎啕大哭,全都化成了最无声的哭泣,她的唇瓣被咬得印出血来,与苍白的脸色鲜明对比,瘦小的肩抖得比筛糠还厉害,她不想哭出声,因为还有人在,伯母会担心的。
但是,她还是害怕,为什么,突然就变得,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手术室外。
叶轩华双手交叉靠着座椅闭目,眉梢一缕忧愁,染上少年独具的气质,修长的手指在无节奏地敲打,似有心事重重。
一旁的杨月兰和官氏几位副董正严肃地讨论着什么,官成然一死,怕是整个官氏都要保不住了,野心家早已蠢蠢欲动,暗地里谋划着如何分割官氏。
而杨月兰,是叶家的半个掌权人,叶氏绝大部分的股份都归叶家所有,金融业,医学界,叶家均是雨露均沾,将势力掩得极好。但现在,恐怕要镇住官氏里的一些人,还得动用势权。
“妈,”他有些按捺不住,突然“唰”地站起,面色凝重道,“我进去看看她。”
“嗯,也好,你多安慰点小冰,别让她太伤心了。”
说罢,还未等杨月兰反应过来,叶轩华的身影已经没入了手术室,匆促的样子倒是第一次见。
手术室里很亮,很多盏手术灯齐刷刷地射着同一方向,却看到血迹斑斑有些黏稠的病床上,原有的体温渐渐冰冷,剩余凉透的空气,仪器排列凌乱,连空气都好像带着鲜血凝固了。
不难看出,刚才这里经历了一场多么忙碌的抢救,可还是没能,把官成然和林悠从生死线上拉回来。
他的视线只落在她身上。
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雏鸟,她似乎还没学会飞行,就被绝望扼杀在陆地上,绝望地看着澄澈明亮的蓝图。
她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抬起头,忘了擦掉满脸的泪迹。
“啊,是轩华啊,你怎么进来了?”她勉强地扯了一下苍白的嘴角,声音嘶哑。
心没来由地揪痛了一下,蚂蚁啃食般痛苦,蔓延到整个身体敏感的神经,他皱了皱眉,被心里的异样吓到,尽管表面仍是面不改色。
他一语不发,从上衣掏出纸,单膝跪地,用纸去擦拭她脸上的泪迹,动作极致轻柔,生怕弄疼她,可面上却冷冷淡淡,只有眼眸里盛载着奇妙的情感。
真温柔。她在心里感叹,这好像不是她认识的叶轩华了,是不是在同情她?
她像抓住一线生机,茫然无措地看他:“轩华啊,我是不是变成孤儿了?”
他的动作顿了顿,继而道:“不是,你还有我。”
官若冰鼻头涩涩的,又哽咽着:“我,没有,爸妈了啊,怎么办?以后我会不会没有家长了?”
“不会。”他淡淡应声,抹去她的眼泪。
“我以为他们会很久才会离开的,”她无力地靠着他的肩,脆弱不堪,“久到我都忘了我会长大,久到我以为他们会一直陪着我,久到我都习惯了去打电话每天去问候,久到我以为总会有一天,我们家能齐聚一堂,吃喝谈笑,哪怕粗茶淡饭也无所谓了,可是……”
她攥紧了他的衬衣,继而道:“可是……现在,只剩下我了……”
有人说,无言是最温柔和最好的表达。
他心疼她,也从不懂得如何去安慰她,只能任由她哭泣,释放心里承受的痛苦。叶轩华怀里的官若冰,是脆弱的,是崩溃的,是痛苦的,可是,只有在叶轩华怀里,她才是这样的毫无掩饰。
对不起,他在心里默念,同时抱紧怀里抽泣颤抖的人,闭眼念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吧?
也许我应该回来早点,或者我根本不该出国,我更恨,这些年,明知道你多么脆弱和孤独,我却没有回到你身边。
一直以来,她就像黑暗里最昏暗的那盏灯,即使有了灯芯,她却没有勇气去发亮,那一抹明艳的白色闯进她的世界,她才开始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
官成然和林悠在杨月兰的主持下,隆重地下葬了,办了一场特别悲壮的葬礼,各方亲戚,皆为悲痛,当然,也不全是。
还有觑觎官氏已久的一些老狐狸,不知在哪里举国同庆吧。叶轩华的父亲叶侪匆匆从国外赶回来,听到官成然因祸而逝的消息,他当下立刻丢下工作二话不说地乘了私人飞机就从国外赶了回来。
叶侪一回来就是对着官成然的尸体呆了一阵,似乎还在自言自语,官若冰看不到叶侪的脸,却只看到叶侪握着父亲的手在轻轻地颤抖,背影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而后,就是那场葬礼,密密麻麻的人,组成了人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在何方,但总有一个人引着她,他就是一缕渺茫的希望。
叶轩华穿着笔直墨黑的西装,脖子上打着领带,穿了西装,他看起来才没有那么瘦,而是健康的红润血色。恰好相反,他英俊的脸庞染着浓浓的疲倦,眉梢带上淡淡的冷傲。
他永远都是一副倨傲模样,可她总以为他是个骨子里温柔到极致的男人,事实上,他只在她面前这样。
她是要出席葬礼的。
没有人告诉她,官氏的险境,也没有人关心她是否安好,亲戚舅舅等,像豺狼虎豹一样对官氏虎视眈眈,暗下波涛汹涌,风云四起,只有寥寥无几的人会去安慰她,说着虚伪的语言。
她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她接受所有人的势利,亲情,终究敌不过金钱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