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车队缓缓地向缥缈峰方向行去,奴仆驶得平稳不敢惊动了主人。窗椽细致,雕花精美,镶嵌着碧绿玉石,高大的轱辘上包裹着鎏金,挂马扶手皆雕刻云纹,锃亮如新。
车辇中的明黄色纱帐垂下,暗含金丝,车中的人影若隐若现。主上虽然低调不愿意声张。
但辇车之外,御林军列队相随,往来的商贩一见便知是皇室中人,皆退避三舍,又见其车队浩浩荡荡,猜想必定是后宫中得势的贵人前去仙女祠祭天祈福。
御林军所护送的,正是三皇子萧溟和其母淑妃,淑妃是皇太后独孤雁的侄女,热心于礼佛,虽然风姿绰约,但并不受宣文帝的宠爱。
不过后宫皆忌惮于独孤氏的高贵出身和背后的权势。即使是不可一世的戚皇后,这位后宫之主也对淑妃独孤氏和三皇子萧溟礼遇有加,以姐妹相称不曾怠慢。
车队经过三日终是抵达了缥缈峰之中的仙女祠,此处人迹罕至,云雾缭绕,只有本朝五品以上的官员命妇和皇室宗亲才可祭拜,鲜少有皇子伴驾来此祈福。
萧溟一贯谨慎多疑,须得亲自一一确认过饮食祈福等诸多细节后,待淑妃在雅室安歇后,才走出別苑。
今日来仙女祠拜祭的贵族女子倒也不少,其中几位年轻女子瞧见是他,皆羞羞答答地起身向他行礼,看着千金小姐面红耳赤反倒让他觉得自己失了礼数,擅闯了佛门清净地。
于是萧溟走出仙女祠,只见远山层叠起伏,奇峰陡峭,巍然直上云霄,相比帝宫庄重肃穆,身处这方外之地让他心旷神怡。
后宫中屡有传闻,前朝陵寝便藏身在缥缈峰之中,如今看来此处的确是风水宝地。
他徒步沿着山道观赏风景,此处山势较为平坦,古树参天,幽美穆静,更隐约听闻有人在山林之中抚琴,不禁心生向往,究竟是怎样的仙风道骨。
萧溟行到崇山峻岭的山腹中,眼前忽然直转急下,竟然一片开阔,群山中藏着一座小小的石亭,隐约可见两位年轻男子在亭中抚琴谈笑。
今日萧溟一身紫衣常服,云锦虽是雍容华贵,但也没有了朝服的繁复刺绣,他将腰间的龙纹玉璧收入怀中,想来并无不妥,才又走上前去。
山林间的两位俊朗少年皆身着浅碧色长衫,宽白护领,窄腰围着丝绦,用玉带钩住,十足的文弱书生打扮。
抚琴人弹奏的一曲是阙《长相思》,琴技虽是平平,举手投足间反倒有几分隽永仙姿,古琴声并不像帝都歌楼中女儿人家那般扭捏作态,倒是有几许英雄迟暮的豪迈与离愁,回音在这崇山峻岭之中缭绕,怡然自得。
远观此二人,放佛是置身于山水画卷之中,清涧之畔,苍松翠柏,一人抚琴,一人煮酒。
萧溟迟疑着,见他两位二人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正沉浸在这美不胜收的奇景之中,看着惬意的背影,停住了脚步,始终是不忍再上前打扰,欲打道回府。
抚琴者正是女扮男装的颜朝雨,此刻,她察觉到身后有来人,只听见他步履轻盈停在近处,心中欢喜以为是故人。
她轻声喊了句师傅,立即抬头反身望去。四目相接,却发觉是一双陌生的锐利黑眸,藏不住的冷漠与惊讶。
刹那间,颜朝雨满脸囧意,全是羞愧和懊恼,眼前分明是位素不相识的紫衣公子,只怪自己莽撞。
她连忙起身,颔首向那人致歉,“不好意思,是在下认错人了,还以为公子是相识的故人。”
她心中大感不妙,对方定是身份高贵,才能陪家眷来到这缥缈峰中祈福。一旁煮酒的涑玉偷偷打量了几眼这位公子,高贵从容不像是喜怒无常之人,反而松下了悬着的心。
“这位公子不必致歉,倒是子渊失礼了,打搅了二位的雅兴。没想到,竟然在这深山之中等人赴约。”
紫衣公子虽然有礼,语气甚是凉薄,也并不打算责备朝雨。
反而惊讶于眼前的两位少年文质彬彬,又见朝雨一双杏眼明眸善睐,脖颈纤细修长,竟是男生女相,让他想起了后宫得宠的花旦名倌,不由心生恶感。
见对方起疑,颜朝雨连忙拉低了嗓子,双手握拳,开始客客气气地胡诌起来。
“在下姓颜,只不过是普通的官宦子弟。自小体弱,曾拜访名士习武修行,与师傅多年不见,所以才相约于此地,刚才是我唐突了。”
萧溟素来冷静睿智,并不相信她所说。心中思量,来此地的绝非普通官宦人家。
本朝颜氏屈指可数,翰林院倒是有位颜大人,听闻两位公子身手不凡,如今已是太子府中幕僚,却不曾听说府中有这般眉清目秀的稚子。对方既然是修行之人,也许是深藏不露,我羽翼未丰,不应轻易开罪太子府中人。
颜朝雨见对方没再开口,大概是不再追究。这才直起身来,一抬头便看见他锐利的目光仍在紧紧审视自己,顿时心虚,双颊泛红。
这可是稀奇,换作她平日里的小姐姿态,定要拿扇子狠狠敲这个狂徒几下,教他什么叫做非礼勿视。
刚在那一瞬,她才看清了这位公子,棱角分明的苍白轮廓,英挺的剑眉,一双修长双眼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
他的态度冷傲孤清,声音低沉但是盛气凌人,周身散发着一种她不曾见过的危险气息,深色直发并未束成发髻,更显得此人狂妄不羁。
陌生男子一身紫衣却身无长物,镶着金丝的朝堂履却暗示着身份,地位远在自己父亲之上。
同一时间,紫衣公子也发觉,眼前这位让人生疑的颜公子竟然也在打量着自己,不愿泄露了身份,反身准备告辞。
突然间,只听见山涧别处竟然传来一曲玉箫,同是那一阙《长相思》,箫声却是清丽悠扬,直上云霄,不沾半分人世痴怨,让人闻之望俗,欲随之乘风而去。
颜朝雨和涑玉一听见箫声便是欢欣鼓舞,不能自已。紫衣公子却是识得那箫声,眉间舒缓,见了二位少年的喜色,有些吃惊地说:“你等的人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