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兵部侍郎楚开来拜访睿王,一则为了边境与云倾国的战事,二则是为了绵州的水患。
原本以为此次议事与她无关,却没想到轩辕睿特地派人把她请了来。
轩辕睿遣退了其他人,楚开叹了口气道:“现在边境吃紧,云倾国屡屡进犯我国边境,景王殿下虽已带兵亲征,但云倾国的铁云骑号称战无不胜,现在两军已僵持一月有余,这一仗打得着实辛苦啊。”
轩辕睿思忖片刻道:“有七弟在,料想他们的铁云骑兵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不过,边境与西京相距甚远,不管从粮草供给还是兵力支援,我陵奚国都处在弱势,云倾国定然也料到了这一点,如此僵持下去,我军内部必会军心不稳,更会给云倾国以可乘之机。”
楚开道:“睿王所言极是,这也是陛下担心的地方,可是,兵部的谋士们却无良策啊,所以下官才来叨扰睿王。”
轩辕睿看向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易凌瑶,道:“王妃对于这次边境之战可有良策?”
易凌瑶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淡转双眸,幽幽开口,“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出自力,以损推演”。
楚开惊疑道:“王妃此话何意?”
易凌瑶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微微一笑道:“若我没有记错,云倾的南面是陵奚,而云倾的北面是北溯,北溯国向来自持兵强马壮,不把周边的国家放在眼里,若能够引起北溯和云倾的纷争,云倾国必然会调集大部分兵力去抵抗北溯,若如此,便没有足够的兵力与陵奚抗衡,如此一来,不用浪费一兵一卒,不仅减弱了云倾的气焰,还能还我边境安宁,何乐而不为。”
轩辕睿称赞道:“好一招借刀杀人,不错。”
“王爷过誉了。”
楚开听着皱起眉,道:“挑起另外两国的纷争?此方法虽然有用,但是违背兵家道义啊。”
易凌瑶道:“哼!兵不厌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战场上哪来那么多道义可言,你若对敌人讲道义,说不定哪日陵奚的百姓就是云倾国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若真到了那一天,你以为他们还会跟你讲道义?”
易凌瑶摇了摇头,哎,真是迂腐!
楚开擦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讪讪道:“王妃教训的是,只是如何才能让北溯出兵呢?”
“据我所知,北溯国从国主到布衣,皆信奉神灵,每二十年便会挑选一名女子作为北溯国的神女,从小养在寺庙之中,受万人供奉,而神女会在每年的六月到北溯和云倾交界处的翠峰山上为国人祈福,并会滞留一月有余,若是北溯国人人奉若神灵的神女在翠峰山上出了事,或是被云倾所害,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易凌瑶淡笑着,全然没有发现轩辕睿看着她时渐渐变得幽深的眸光。
待她说完,轩辕睿皱眉道:“不妥。”
“有何不妥?”易凌瑶凝眉反问道。
轩辕睿沉思片刻,道:“为什么要对北溯的神女下手,我们可以用其他办法。”
“在这个时候,王爷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不成?莫非王爷心怜那神女,不忍心了?”
“我……”轩辕睿第一次觉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对楚开道:“那就依王妃所言吧,不过,神女的事由我来安排,切不可伤了她的性命。”
楚开恭敬道:“是,属下谨记!”
由于心底对易凌瑶钦佩之极,楚开在易凌瑶起身准备离开之时,开口道:“王妃的才智真是令下官佩服,不仅熟通兵法,而且深谋远虑,机变通达,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听着他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辞,易凌瑶的嘴角抽了抽,转眸看了一眼仍在淡然饮茶的轩辕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对楚开道,“你要是抄十遍,你也想的到!”
楚开突然停住,张着嘴满脸疑云的看着易凌瑶离去的背影,久久没能理解王妃刚才话中何意,只是身后却突然响起了某人被茶水呛到的咳嗽声……
午后,易凌瑶端坐在庭院的花树下,轻轻拨弄着‘暮旋’,淡雅的乐调从指间流出,舒畅优美,和着虫鸣和风声,翻飞出淡淡的哀伤。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易凌瑶顿住手指,转过眸,却见轩辕睿已然来到身后,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她心里微惊,起身行礼道:“参见王爷。”
轩辕睿绕过她,坐在她方才坐过的石桌前,指了指身边的位置,道:“过来坐。”
“是。”易凌瑶淡淡垂眸,走到他身边坐下,心里却泛起一丝疑惑,他方才的神情,似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不像是难过,也不似哀伤,似乎是,愧疚。
他在对谁愧疚?
坐了片刻,轩辕睿开口道:“王妃可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
“王爷请说。”
轩辕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缓缓道来:“十几年前,一个五岁的孩子被送到邻国为质,从此,他的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前路杳杳,他当时的心里只有绝望;初到邻国,一切都是陌生的,少不了要受人白眼,遭人打骂,过着和奴仆一样的生活,遥遥无期的质子生活让那个孩子对生没有任何留恋,所以,在一次打骂之后,他顶着一身的伤,来到河边,目光呆滞的向河中心走去,只想着一了百了。直到河水渐渐的浸没了他的头顶,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叫喊声,接着,似乎有人费力的将他拖上岸。那个男孩永远也不会忘记,当他睁开眼时,看到了一个同样全身湿透的女孩,正欣喜的望着他。见男孩醒来,女孩却打了他一个耳光,问他为什么要轻视自己的生命,当时男孩哭了,将自己的委屈全都说了出来,女孩怔了片刻,拉住他的手,郑重其事的说以后要保护男孩,还要做男孩的朋友,她是男孩这一生第一个朋友。当时男孩还不明白,为什么凡是女孩说的话,大人们总是毕恭毕敬的顺从着,自从和女孩做了朋友以后,没有人再欺负那个男孩了,可是一年以后,女孩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男孩被送回国的时候,才远远的看到了身穿白衣的她,那时,男孩才明白,她竟然是整个国家最受尊崇的女子,他们叫她神女。”
原来如此!
易凌瑶心中微恸,当她提议要以北溯国的神女作为诱饵挑起北溯和云倾战乱的时候,轩辕睿毫无来由的反对终于有了答案。
北溯国的神女是他的恩人,亦是他第一个朋友,在他身陷邻国为质时,是她陪他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那份刻骨铭心的情意,真的可以让人铭记一生!
想想自己,易凌瑶自嘲道:“和北溯国的神女相比,我简直就是一个不顾别人生死的恶人呵。”
还没等轩辕睿开口,易凌瑶便继续道:“不管日后以何种方法挑起北溯和云倾之争,遭殃的都是百姓,只要战事一起,不知道又要有多少无辜的百姓背井离乡,甚至家破人亡,生灵涂炭,我真的很残忍。”
轩辕睿叹气道:“这些都不怪你,战场无情,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哀民,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战争,让百姓安稳的生活。而这些,从目前来讲,也仅是奢望。”
易凌瑶苦笑,要保住一方百姓不受战火荼毒,就要把战火引到另一边,最后遭殃的还是百姓,老天何其公平,公平的近乎残忍!
“你的计策,兵部已经请示过父皇,父皇很满意,已经派八百里加急将密旨送往边境,相信不久,云倾国就会从陵奚边境撤兵了。”
易凌瑶有些疲惫道:“嗯,如此便好。”
“我已经奏请父皇恩准,绵州的水患治理,你与我同去。”
“我也去?”
“若王妃不愿意,可以留在睿王府。”
“不,我去!”只是,对他突然的信任有些不适应而已。
“那便去准备吧,等我处理完府里的事,近日便会启程,水患的事不易再耽搁了。”
轩辕睿说完,转身离去。
风似乎大了些,在这个春末,易凌瑶突然觉得有些冷……
易凌瑶重又弹起‘暮旋’,这次的曲已不复方才的雅致,似是江河奔流入海的凶猛。
若她没有记错,绵州位于陵奚国的边陲,过了绵州再往南走,就是瑾灵国的边境了,离开了八年,是该回去看看了。
她的眸光紧紧盯着不远处被风摇曳的柳枝,心中渐渐有了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