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压抑到让人窒息的天坑里,凉君用极为平淡的口气,讲着至悲至残的事。
如同一位旁观者说着别人家的惨事。
李江流内心骤然锁紧,觉得有些喘不客气来。
何为狠?
对敌人狠,为勇。
对自己狠,为凶。
对至亲狠,才叫真的狠。
无比震惊之余,李江流下意识的退后两步,可惜空间狭小,后背撞到了舱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凉君斜视着他,笑道:“莫非你以为我是个疯子?”
“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但我无法接受。”李江流有自己的善恶观,他想转身离去,任凭这人自生自灭,却发现无论如何对凉君也产生不了任何厌恶的情绪。
因为他有某种直觉,真相未必如此,只是还隐藏在血腥的真相中。
“这件事说起来会很长,但和你其实没什么关系,我时间不多了,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凉君看着李江流,“或许有一天,你会从别人口中听到完整的故事。”
“前提是你下峰以后,还能活的很久。”
李江流明白他的意思,可他心中的异物堵住了他的生路,让他看不到未来的出处,自己还有一年多好活,想到这点,他也没有心情继续探究,凉君为何会自己灭自己的门了。
这终究是别人的事,也是过去的事。
之前有位上峰来的老者,曾说凉君只能再活七日,今天是第六天,凉君开始虚弱,想来这话是真的,明天,便是自己和凉君的祭日了。
凉君看出了他眼中的绝望,摇头说道:“我差不多杀了自己全家后,便被种下了没有解药的心毒,他们算的很准,明天那心毒便会发作,我会死。”
“何人下的毒?”
凉君轻轻瞄了他一眼,“也许给你讲故事的人,也会将这告诉你。”
“虽然明天我会死,但你不会,既然你暂时死不了,总不能在这里一直等死,所以我之前才会让你出去看看。”
他从怀中拿出一本书,翻到第三页,用指尖比划着上半部分,“尤其要到这里去看看,那里有一块碑,埋着我此生唯一的好友,只要里面的死人活了,你也许就有救。”
李江流愣愣看着他,不解道:“死人如何能活?”
凉君眯起眼睛,像是陷入了一段愉快的回忆之中,哈哈笑道:“他有时是死的,有时却是活的,看你造化,看你造化!”
李江流心说这不就是所谓的大粽子吗?莫不是这狠人断定我治不好心病,想叫我变成僵尸?如是那样,我可万万不会干的。
他接过凉君手中书,一目十行的看了看上面描画的地图,就想将书揣起,忽然心中动了动,好奇的向后翻去,却哑然发现,这本看似薄薄的书,页码却像是无穷无尽,自己怎么也翻不到最后一页,而且书里面有文字,有地图,甚至还有很多植物、凶兽的图解,内容丰富异常,可说是包罗万象。
“这是什么书?!”
“书名万卷,你得此书,便可行万里路。”
凉君叹息一声:“我要死了,留它也无用,所以便送你吧。”
薄薄的一本书,里面却像是装着无尽的内容,李江流用手掌摸着黑色无字的封皮,感受皮肤与之摩擦后传来的颗粒感,低头想了半天,有些倔强的说道:“不如我们一起下去,找找你那位朋友,既然他有可能治好我,也就有可能治好你。”
“用你那异世的话说,就是你很傻比。”凉君脸上带着嘲笑,“若有办法我何必挺到今日?你以为我就那么愿意死?”
“你那异世还有一点不错,就是对时间有更为精准的计算方式,两个小时算一个时辰,还分为分和秒。”
“我换算了一下,我大概还能活二十三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也就是说,你要一直废话下去,我很可能被你磨死。”
“我不能浪费时间,因为有四个还算不错的对手正在过来,你要不想被那些人抓去杀了熬汤,最好现在就闭嘴。”
“然后好好睡一觉,养足力气才能跑。”
“现在就睡。”
“噗通”李江流一头栽倒。
……
……
如果用一把尺子精确计量,从天而降,砸出天坑的载人飞船,如同一把尖利的小刀,从峰顶向下扎进一百米。
外面过剩的阳光一丝也进不来,舱内空气干燥稀薄,破损的零件和各种损坏设备产生的碎片散落在各处,这口埋入地下的钢铁棺材里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让人窒息。
忽然,一股由上至下的外力将这片静谧打破,,整个载人舱左右摇晃,上下颤动,幅度不大却极为频繁,便如一片叶子在怒海中逐浪。
四散的零件被这股惯性抛起,狂躁的撞击着舱壁,一条条裸露在外,闪烁着电花的电线在这混乱景象中毫无规律的摇曳。
其中一条约有手臂粗的电线,正好被一零件击中,断成两截后打横飞起,变成了一条毒鞭,狠狠抽在了不远处一人的脸上。
脸上传来的疼痛火辣感将李江流从昏睡中给拎了出来,周边的异像迅速使他清醒,快速环顾四周,凉君已是不见。不停有巨大而又沉闷的撞击声进入他的耳朵,李江流辨别了方向,声音来自头顶上方极远处……来自无名峰顶!
他将舱内唯一完好的主控台打开,里面有舱门开合的监控记录,上面的数字显示出,从凉君把自己打晕后离开开始算,到他醒来,正好过去了整整二十二个小时零五十分钟……而凉君说过,他还只能活二十三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
这么说还只剩下三十五分钟?!
想到这里,李江流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冲到舱门前,可能是地面上的震动将之前挖的深坑给弄塌了,他不停用力拽着舱门却打不开,应该是被落下的土石给堵住了。
冷静片刻,李江流将五处窍门里藏着的元气调动出来,集中在手臂,聚然一发力。
“开!”一声大喝,厚厚的舱门弯曲成卷,被他生生掀了起来。
门外果然被土石堵住,好在还没被挤压密实,有些松软。
李江流如同一只地鼠般,双手舞动刨土开路,身子强行挤入其中,手刨脚蹬一路向上爬去。
不到一分钟,他就往上钻了能有一半距离,但也吸入了大量尘土废气,胸闷异常。
他狠狠将浊气压入肺部,忍住喉部的麻痒感不敢咳嗽,还要继续,却被从头顶土地传来的巨大力量压在原地。
不停有“嘭嘭嘭”的声响传来,比之前听到的要清晰很多,他心中清楚,这定是上面凉君和人动手引出的动静。
李江流实在无法想象,以人的肉躯,何至于弄出如此响动?
像是山呼、像是海啸!
这就是开元大陆修行者的真正实力吗?比起他们,自己之前的沾沾自喜,对所拥有力量的自满,简直是那样的可笑!
他先将身体稳住,卷缩在泥土中,闻着汗水和土石混在一起,散发出的难闻土腥味,有了退缩的想法,想要回去,躲入舱内等一切过去再出来,但转瞬就将牙齿咬紧。
凉君也好,赤教的人也好,是善是恶,是对是错,和自己一点关系没有,但后者曾想过要把自己抓去熬汤,而前者却用极为冷漠的方式对自己进行了帮助。
而且……从心底来说,凉君是他在这异世认识的第一个人,并用搜魂术让他了解了这个世界,这等于让他们在灵魂层面进行过交流、交融。
他们已经用无声的方式,分享过彼此的喜怒哀乐。
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已视凉君为师!
李江流从来都是一个冷静的人。
李江流从来都是一个热血的人。
他有时可以愤怒的为兄弟两肋插刀。
他有时可以冷漠看着敌人慢慢死去。
他多数时对这世界充满善意。
他偶尔对一切都充满了恶意。
他大体算个好人。
他大体算个坏人。
当无数股彼此矛盾的性格情绪混合在一起,他就成了上敢拳打玉帝,下敢脚踏阎王的犟驴。
是的,一头犟驴。
此时这头犟驴于沉默处呐喊出了六个字。
“干!你!们!一!群!妈!。”
犟驴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