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冬日的黄昏,残阳如血,西风惨烈。
索郎格独自一人走向五钱会总部。
自那天以后,他认识到了五钱会在胡杨台的庞大势力和巨大号召力。这是一支千万不可小觑的力量,必须争取过来为大清使用。年后,清军将大举南下。这次不同于以往,不再饱掠财富人口而归,而是要占据城镇乡村,实行长久统治。这是他来胡杨台之前,睿亲王多尔衮在一次最高军事会议上做出的决定。这标志着大清不再局限于东北,而是放眼全国,欲推翻立朝两百多年的大明王朝而取代之,要建立新的统一的王朝。
五钱会总部大堂设在黄河边一处浓密的胡杨林里。四周全是千年昂首不屈万年倒下不朽的胡杨树,密密麻麻,无边无际。
穿过层层防线,没有遇上事先假想中的盘问打斗。当索郎格面含微笑神态自如地站在总部大堂门前时,大门是开着的。他没有直接登门入堂,而是在大门口垂手肃立,目不转睛地欣赏高悬黑匾上的“五钱会大堂”五个金色的楷书大字。这是典型的欧体,点画紧凑匀称,间架开阔稳健,取自于初唐名家欧阳询的碑刻《九成宫醴泉铭》。索郎格还知道,此碑刻历来为书家所推崇,被誉为“正书第一”。
“哈哈哈,有失远迎,望先生不要介意。”
门内传来数声爽朗的大笑声,一个四十左右,身穿红蓝绿白黑五色棉袍的汉子在众人地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索郎格赶紧抱拳施礼,朗声高道:“蒙古客商索郎格前来宝地讨扰,请多海涵。”
“迎接来迟,还请索先生不要见怪。里面请。”
在来五钱会之前,温师爷已经详细地介绍了这个在江湖上颇有名望地位的帮派。索郎格从衣服相貌上判断出,这人就是在会中任执法总监的五色龙岳宝烈。听说他地位颇高,权势较大,说话也较有分量,非一般人可比。五钱会总堂下设五个分堂,分别以红蓝绿白黑冠名,各堂都有以自己的堂名为颜色的专用衣服,决不可混淆。但凡穿五色衣服的都是总堂的人。
五色龙岳宝烈热情地拉着索郎格的手,大笑着两人并肩走进大门。
方踏上青石台阶一步,就听见脑后有风声突袭而来。索郎格脚步疾移,就地旋转,一颗钢珠挟着凌厉的风声,忽地从耳边擦过,狠狠硬硬地砸在石壁上,击落一大块青石,发出清脆刺耳的暴响声。
刚稳住身形,又一颗钢珠呼啸而来,直奔面门。情急中,索郎格扭头闪身,右手疾出,紧抓钢珠,顿时觉得虎口发麻,手臂酸痛。第三颗钢珠又奔胸口飞来,他已来不及躲闪,手臂一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两颗钢珠在空中相撞,发出裂石穿云的响声。众人只觉得有千万根钢针硬生生插入耳中,头脑刺痛,欲爆欲裂。
“好。”片刻,头脑清醒,众人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五色龙岳宝烈满脸堆笑,用一种崇敬地语气说:“索先生的功夫就如蒙古大草原的烈马,彪悍刚硬。佩服佩服。”
众人立刻闭声肃立。院子里瞬间沉寂无声。
索郎格冷笑着说:“草原人比草原马还要彪悍万分。”
瞬间一丝不快闪过,岳宝烈回头喝道:“金刚神,还不赶快向索先生赔礼?他可是真正的高手,武功不在你我之下。”
一个高大壮实穿着蒙古皮袍的汉子走上来,躬身施礼,用不太熟练地汉语说:“特木尔向先生赔礼了。希望先生不要见怪。”
“你是蒙古人?”
岳宝烈急忙说:“他是流落到胡杨台的蒙古人,我见他可怜,就收留下来。算来已有十几年时间了。”
金刚神特木尔连声说是,似乎有点害怕这个身穿五色服的人。
“听说这五钱会法令极为森严,有犯上违法不服管教者,立马处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坐在古色古香厚重肃穆的五钱会大堂里,这个想法瞬间就结束了。索郎格心情完全恢复了平静,甚至有点得意。能如此顺利地进入神秘的五钱会,见到其执法总监,是他没有料到的。
岳宝烈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注视着对方,沉声问道:“方才五钱会的大门敞开着,先生怎么不直接进来?”
如果没有温师爷事前的嘱咐,对这五钱会规矩一无所知的索郎格,极有可能冒冒失失地闯进来,那样,顷刻之间,大门后的数十支利箭将会穿透全身。
“在见到五钱会的岳总监之前,我不想把命留在这里。”
岳宝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透出一股寒气霸气。他立刻判断出,这位自称蒙古客商实则是大清密使的人,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由此看来,大清在胡杨台的势力不容小觑。当然,他不会揭穿索郎格的真面目,假戏真唱,不失为一种江湖手段。
“先生是来和我做生意的?”
“总监说对了。”
“做何生意?”
“总监清楚。”
“如果我不做呢?”
“做生意讲究互惠互利,也讲究你情我愿,勉强不得”
“我能得到多大的利益?”
“总监的本钱多,利益就大,本钱少,利益就小。”
“秦朝有个吕不韦,先生知道的。”
“总监的胃口太大了。”
“我和王玉杰的胃口相比,孰大孰小?”
索郎格惊得差点跳起来,怔怔地注视着对方。
岳宝烈微微一笑:“大门口的那几个字写得如何?”
当索郎格走出五钱会大门时,天已经全黑了。借着火光,他发现那五个欧体大字,如龙飞九天,张牙舞爪,又似虎跃山巅,纵跳欲搏。
回来后,索郎格给多尔衮的秘信中这样写道,王玉杰大略已足,然雄才似缺,岳宝烈大略尚乏,而野心不小,姑且观之,以待后者。
刚写完信,侍从来报,温师爷有急事要面谈。
“白长庚去找王玉杰了。”没来得及寒暄,温师爷急急地说,“昨天晚上,他去了知府衙门。两人密谈了半夜。”
索郎格紧问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还不太清楚。待我再仔细打探。”
白长庚趁着夜黑雪紧之时密访王玉杰的事,是花了五两银子,从知府管家嘴里买来的。至于白长庚因何事前来两人又密谈了些什么,那就无从得知了。管家悄悄告诉他,最近知府大人有点反常,脾气比以前暴躁多了。说完这些,管家做贼似的赶紧溜走了。自乌兰山客栈的事发生后,尽管知府大人没有当面询问自己,可温师爷已经明显感觉到知府大人对自己疏远了。
“是否与大清有关?”索郎格听闻过白长庚,但从未见过面,对其历史更是一无所知。按照睿亲王的安排,只想不择手段地笼络住位高权重的胡杨台知府,为年后大清南下扫清障碍。
温师爷眼睛一亮,。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一句话。可以这样说,他此次来见大清特使,汇报知府大人的事只是一个幌子借口而已。“据我所知,这白长庚曾在张献忠手下做过事,如今又与张献忠闹翻了,听说他想投靠李自成。”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千万不可露了私心。温师爷暗暗告诫自己。
“王玉杰有何反应?”
“还看不出来。这几天要么调兵遣将,要么就待在书房,心事重重的。”“
索郎格陷入了深深的思虑之中。根据温师爷提供的消息分析,王玉杰似乎受到了白长庚的引诱,想加入大顺朝。如果这样,既不与大清联手又不与大清为敌的态度是否改变了呢?他现在不敢断定。事情是发展变化的。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汉人的这句古话,他深信不疑。下一步如何行动,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剿杀那些流民的事怎样了?”
“王玉杰还在思考之中,很快就有眉目了。”
剿杀流民,杀良冒功,是索郎格给王玉杰出的计谋。这样做,完全可以预防大明朝廷因洪承畴叛变而拿其亲属部下出气的做法。天下人都知道,剿灭李自成张献忠和对付东北的满清相比起来,大明崇祯皇帝更希望看到前者,而且,他一直在这样做。只有李自成张献忠才是大明朝廷的真正心腹大患,至于满清,给点银两土地就够了。
索郎格紧盯着温师爷的双眼,柔中带刚,说:“草原上流传着一种古老的捕狼方法。每当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狼群深夜偷袭村落,猎食牲畜,白天则躲进深山老林,隐藏踪迹,不易被猎杀。为了剿灭狼群,许多人联合起来,骑着骏马牵上猎狗,晚上高举火把,气势汹汹地从四面八方包围有狼群的山林,大叫狂喊,敲锣打鼓,点火烧草,制造一种紧张恐怖的气势。此时,狼群恐慌害怕了,纷纷从藏身之地跳出来,四散逃跑。这个时候,人们放开猎狗,挥动刀枪棍棒,喊的喊,打的打,杀的杀,时间不长,狼群就被打杀的所剩无几了。这个方法就叫断狼出山。”
温师爷吃惊片刻,略微思考,走到面前,附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了几句。
索郎格笑了,说:“双管齐下,高。还是温师爷厉害老道。”
这个计谋如果实现了,王玉杰不想出兵就得掉脑袋。孰轻孰重,知府大人自然掂量得出来。一出兵,事情就由不得他了,不想联手也非得联手大清不可。
温师爷急切问道:“白府那边呢?”
上次密派飞天虎李波去杀白文彪,没想到反被白府管家杨树旺踢伤,如果不是飞天虎跑得快,后果不堪设想。吃一堑长一智,温师爷决定借助大清的势力,来一招借刀杀人,彻底除掉白府,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一提起白长庚,就恨得牙根痒痒的。那是他终生难以忘怀的奇耻大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这是温师爷三十年前在父亲墓碑前发下的毒誓。
索郎格自然不清楚这些,略作思考,说:“白府是胡杨台的世代望族,根深叶茂,盘根错节,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有可能引火烧身,不利于我们今后的行动。”
温师爷心中略有失望,但神色如常,轻轻地点点头:“我会密切监视白府的。”
“你说的很对,要密切监视白府的一举一动。”索郎格恶狠狠地说,“时机一到,立刻动手。”
温师爷立即应声道:“如此最好,免得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各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等睿亲王多尔衮的密令一到,就立刻启动另一方案。
索郎格望着窗外沉沉地夜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