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到达郑国,郑文公也对他不加礼遇。
叔詹劝谏说:“臣闻上天所赞助的人,别人就赶不上了。晋公子具有三条,上天或者将要立他为国君,君最好还是以礼相待。父母同姓,子孙不盛。晋公子是姬姓女子所生(重耳是生母是狐姬,史上说是姬姓,晋献公也是姬姓),但是活到今天,这是一。罹难外逃,而上天使晋国不安定,大概是要青睐他了,这是二。有三士(狐偃、赵衰、贾佗),足以居于别人之上,却一直跟随着他,这是三。晋国和郑国是平等的,他们的子弟路过还应当以礼相待,何况是上天所青睐的呢?”
【《国语》:叔詹劝谏说:“我听说,亲近上天,遵循先君的教诲,对兄弟以礼相待,资助穷困的人,上天是会保佑他的。如今晋公子有三种天意的吉兆,该是上天要赞助他吧。同姓的男女不结婚,怕的是子孙不会昌盛。狐氏是唐叔的后代,狐姬是伯行(狐氏的字)的女儿,生了重耳。重耳长大成人,才能出众,虽然逃难离国,但举动得体,长久处于穷困而没有什么毛病,这是一。同生的九个兄弟中,现在只有重耳还活着,虽然遭到陷害而流亡在外,而晋国国内却一直不安定,这是二。百姓对晋侯怨声载道,日甚一日,国内外都抛弃了他;重耳则天天注重提高品德,有狐偃、赵衰等为他出谋划策,这是三。《周颂》(《诗经·周颂·天作》)上说:‘上天生成了岐山,太王(周文王的祖父古公亶父)大大拓展了它。’荒,就是扩大的意思。扩大上天所生成的,可以称得上是亲近上天了。晋、郑两国是兄弟之国,我国的先王郑武公和晋文侯曾同心协力,捍卫周王室,辅佐周平王,平王感激他们,赐给他们盟信,说:‘世世代代互相扶持。’如果说亲近上天的话,获得三种吉兆的人,可以称得上是得天助了。如果说遵循先王的训诲,晋文侯的功劳,郑武公的业绩,可称得上是前训。如果说对兄弟要以礼相待,晋、郑两国同姓相亲,又有周平王的遗命,可称得上是兄弟。如果说要资助贫困,公子从小到大流亡在外,乘车周历各诸侯国,可称得上穷困。抛弃了这四种美德,会招致天祸,恐怕不行吧!请君王好好地想一想。”】。
郑文公没有听从这番劝告。
叔詹又说:“君王如果不能以礼相待,那么就请杀了他。有一句谚语说:‘黍稷如果不长,就不能开花。黍不能长成黍,就不能茂盛。稷不能长成稷,就不能繁育。种什么得什么,这是没有疑问的,只有立德才是它的根基。’”
郑文公还是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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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离开郑国,到达楚国。
楚成王用周王室待诸侯的礼节款待他,宴会上献酒九次,院子里陈列的酒肴礼器数以百计。
公子重耳想要推辞。
狐偃(子犯)说:“这是上天的意志,您还是接受吧。一个逃亡在外的人,竟用国君的礼节来进献,身份地位不相等,却像对待国君那样陈设礼物,若不是上天有灵,谁会使楚成王有这样的想法呢?”
宴会之后,楚成王问重耳:“公子若能返回晋国(当国君),则何以回报不谷?”
【不谷是楚成王的自称】
重耳回答说:“子、女、玉、帛君都拥有了(子女和玉帛并称是指人口),羽(鸟羽)、毛(或旄,牦牛尾做装饰的旗子)、齿(象牙)、革(犀牛皮)都生长在君的土地上。那些波(播)及晋国的,不过是君剩余的,这些何以报答君呢?”
楚成王说:“虽然如此,何以报答我?”
重耳回答说:“如果托君之福,我能够回到晋国,将来万一遇到晋、楚治兵(治兵:即交战,这里重耳如此用词是外交辞令,避免用兵戎相见之类词语),在中原相遇,我要避君三舍(九十里)。要是这样还得不到宽恕,那就左手执鞭和弓,右边挂上櫜和鞬(櫜读gao1,装箭,鞬装弓),来与君周旋。”
令尹子玉说:“请杀掉晋公子重耳。不杀的话,一旦他回到晋国,必然会对楚军造成忧患。”
楚成王说:“不行。楚军有忧惧,那是我们自己不修德的缘故。我们自己不修德,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如果上天保佑楚国的话,谁又能对楚国造成忧患呢?如果上天不能保佑楚国,那么晋国的土地上,难道就不会出现其他贤明的国君吗?而且晋公子为人通达又富于文辞,志广而俭朴,处在穷困之中,却不肯逢迎谄谀,又有三位卿相之材侍奉他,这是上天在保佑他啊。晋侯没有亲近的人,国内外都讨厌他。我听说姬姓是唐叔之后,他后代将会衰亡,这恐怕是从晋公子为君以后吧!天意要叫他复兴,谁能够毁掉他呢?违背上天,必然有大灾。”
子玉说:“那么就请把狐偃扣留起来。”
楚成王说:“不行。《曹诗》(《诗经·曹风·候人》)上说:‘那个人呀,不能久享优厚的待遇。’这是指责一个人的过失。如果明知是错的再去仿效,那就错上加错了。仿效错的,这不符合礼啊。”
正在这时,晋怀公从秦国逃回了晋国。
秦穆公派人到楚国来召请公子重耳。
于是,楚成王便用厚礼把重耳送到了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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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到达秦国。
秦穆公送给重耳五个女子,其中就有怀嬴(晋怀公的前妻,晋怀公是重耳的侄子)。
怀嬴捧着匜(读yi2,盛水用具,形如瓢),伺候重耳洗手。
【古人洗漱,一人持匜,由上向下注水(称沃),下有接水的槃(盘),洗手的人就在中间用流动的水清洗,整个过程的图像就是盥字。当然这是贵族的洗法,而且伺候的人也有讲究,长者持匜,少者负责槃。新婚之夜新郎入室,新娘的媵要为新郎沃盥,就如怀嬴此时所做的那样,因为秦穆公送给重耳的五个女子中只有文嬴才是正妻,怀嬴是媵。重耳洗了手不待用手巾擦手,而是挥手甩干水。正义曰:《说文》云:“匜似羹魁,柄中有道可以注水。”“盥,澡手也。从臼、水,临皿。”然则匜者,盛水器也。盥谓洗手也。沃谓浇水也】
重耳洗完,便挥手让怀嬴走开。
【重耳虽然娶了怀嬴,但她毕竟是重耳侄子的前妻,重耳和怀嬴相处起来是比较尴尬的】
怀嬴怒,说:“秦国和晋国是同等的,你为什么瞧不起我(你晋国不要轻视秦国)?”
公子重耳害怕了,脱去上衣,把自己关起来,表示谢罪。
【去上服,自拘囚以谢之。正义曰:《晋语》说此事云:“公子欲辞,司空季子、子犯、子馀劝取之。乃归女而纳币,且逆。”孔晁云:“归怀嬴,更以贵妾礼迎之也。”服虔云:“申意於楚子,伸於知己;降服於怀嬴,屈於不知己。”】
司空季子(胥臣)就劝他:“连他的国家都要去征伐了,更何况他的前妻!你一定要接受秦穆公的好意,与秦结亲,这是为了早日归国,你不必拘此小礼!”
【晋惠公娶怀嬴时,怀嬴还未到青春期,他们可能没圆房】
重耳听从,就与怀嬴圆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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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秦穆公宴请重耳。
子犯(狐偃)说:“我不如赵衰有文采,请赵衰跟随赴宴吧。”
公子重耳在宴会上赋诗《河水》(《河水》,逸《诗》。义取河水朝宗于海,海喻秦)。
秦穆公赋诗《六月》(《诗·小雅》,道尹吉甫佐宣王征伐,喻公子还晋,必能匡王国。古者礼会,因古诗以见意,故言赋。《诗》,断章也,其全称《诗》篇者,多取首章之义,他皆放此;秦穆公朗诵此诗表示重耳为君以后,必霸诸侯,以匡佐天子)。
赵衰说:“重耳拜赐!”
公子重耳降到阶下,下拜,稽首。
秦穆公也走下一级台阶,要辞谢他,不敢接受重耳叩谢的大礼。
赵衰说:“秦君用辅佐天子的重任委任重耳,重耳岂敢不拜?”(《诗》首章言匡王国,次章言佐天子,故赵衰因通言之,为明年秦伯纳之张本)
【《左传》记载赋诗始于此,不是以前没有,而是不足以记载。古人经常赋诗明志,就像当今写文章常引经据典差不多,只是文化水平不同罢了。自定四年以后《左传》里就不见赋诗记载了,此风渐衰,以致绝唱】
【古代稽首的礼节我们碰到好几次了,当年士蒍对晋献公行过此礼,后来齐桓公受天子赐胙时行过此礼,荀息接受晋献公托孤时行过此礼,重耳讨饭不成反受土块时行过此礼,此时重耳对秦穆公也行此礼。稽首为古代拜礼之一,为臣对君行之,重耳对土块是对这块土地行礼,后来果然成为这块土地的主人】
【古人席地而坐,可能就是跪着,拜礼大致三种。跪着拱手,头俯至于手,与心平,称拜手,简称拜,也称空手,因手不至地,头是悬空的。这是常拜,在行稽首、顿首礼时,也多先行拜手礼。如果拜手后手不分开,拱手下至于地,头也下至于地,则是稽首,这是最敬的礼,由于先有拜手,在行稽首,一般都说是再拜稽首,即拜手稽首。如果拜手后只是拱手下至于地,头不下至于地,而是叩触其额,称为顿首,也叫稽颡(读sang3,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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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晋惠公(夷吾,重耳的弟弟)去世。
从秦国逃回了的公子圉(夷吾的儿子,重耳的侄子)继位,史称“晋怀公”。
晋怀公命令臣民“无从亡人(不准跟从逃亡在外的人,亡人指的是重耳)”。
晋怀公又给跟随重耳的人制定归期,到期不归,杀无赦。
这时候,狐毛及狐偃(狐突的儿子)跟随重耳在秦国,狐突不肯召他们回国。
晋怀公抓捕了狐突,说:“如果你的儿子回来,我就赦免你。”
狐突回答说:“儿子为仕做臣子,父要教他忠诚,这是古制。策名(名字书于策上)、委质(将进见礼交给主人),如有二心则是罪过。今臣之子,名字在重耳那里已经有年头了,若又召他,是教他有二心。父教子贰,何以事奉国君?不滥用刑罚,是为君贤明,也是为臣的愿望。滥刑逞强,谁能无罪?臣闻知君意了。”
于是,晋怀公杀了狐突。
卜偃也称疾不出门,说:“《周书》上有这样的话:‘君主伟大贤明臣民就顺服。’自己若不贤明,反而杀人逞强,不也很难办吗?民众看不到德,而只闻杀戮,哪里还能后继?”
【这里我们看到古时贵族子弟出仕,跟从某个公子或大夫,要“策名”、“委质”。“策名”就是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简策(竹片或木片做成的简)上呈给主人;“委质”,一般是将一块玉交给主人,就像抵押在主人那里,从此跟定了主人,与主人荣辱进退共沉浮,甚至贡献自己的生命。所以我们看到跟从齐国公子纠的召忽在公子纠被杀后就自杀了,而管仲没有自杀,后来就有人对管仲不屑;晋献公杀杜原款也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