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外面下起了不大的雨。
暮色沉沉。
子叶小心地避让着开得有些急的车辆，将连衣帽戴在头顶。早上出门时还没有下雨，这会儿却下得如此的急。
行人打着伞从子叶身旁快速走过，伞顶坠落的水珠溅到子叶的脸上，丝丝的凉。
转眼就已经在这里干了快半个月了。
再做一阵子，她就可以回去陪林夕了。
“给你带点什么好呢……”子叶喃喃出声，垂着眸想得出神，直到撞上一堵冰冷，她匆忙地抬起头。
是一个男人。
同样没有打伞。
似乎根本不介意雨水似的，竖着领子冰冷地昂着头。
视线淡凉地落在她身上时，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
“你怎么在这。”许东明显有些意外。
子叶急忙低下头，想装作他认错人的样子转身走开。却被许东箍住肩膀。
头顶传来的声音明显透着股不悦，“你躲什么。”许东掰回子叶的身体，子叶被迫望向他，她不想过多地跟许东这样危险的人有过多的交集，“我要回去了。”她轻轻推开许东的手。
许东没有说什么，把手揣进兜里，转了个方向，淡淡道：“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子叶后退了一步，直接转身走开。
身后响起不缓不急的脚步声，子叶轻皱眉头，转身有些生气地望着身后跟上来的人，提高音量喊道：“你到底……”
对面的许东忽然面色紧张地冲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在他身后急速飞驶过的一辆汽车，溅起的水花壮烈地喷洒在了他的一身黑色西服裤上。
许东似乎叹了口气，松开了有些发怔的子叶。
“走吧。”
刚才如果不是他拉开自己，自己现在应该已经倒在马路上了吧。
子叶有些不自然地抚上自己的胸口，但是……
“你为什么……”这么想着，子叶已经问出了口，许东偏过头望向她，似乎牵扯出一抹笑容，说：“为什么？”然后又转过头，侧脸的轮廓隐在暮色里，淡凉的声音，自问自答般：“都是意外。”
“上次酒吧的事，喝多了。总该做点什么。”说到这里，许东再次转过头望向子叶，高挺鼻梁下的深邃眼眸里似乎积聚了一抹模糊黏着的情绪，他接着缓缓说道：“但是好像每次遇见你，都是意外。”
“我觉得，其实没什么必要。”子叶淡淡地说，然后忽然顿住脚步，走到许东对面，仰头看向他。
准确地来说是看向许东额际那道清晰的伤口，声音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格外的安静，她说：“我也害你受伤了不是吗。而之所以会有那场意外，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太笨了，遇人不淑。”
子叶垂下眼睑，被雨水浸染的睫毛轻轻颤动，漆黑浓密，她接着淡淡说道：“我自己可以回去，不用送了。再见。”
然后转身走进雨幕里。
许东望着那抹逐渐消失的身影，玩味地扬起嘴角，抬脚跟了上去。
因为并没有在店里吃东西，子叶回学校时顺道在夜市里的小店里要了一碗馄饨。
正吃着，面前空荡荡的桌面突然被放上一大堆吃的。
仰头，许东正冲她生气地皱着眉头。
“你就吃这个？”许东望向子叶碗里的馄饨，眼里写满了嫌弃，然后把桌子上的一大堆零食一股脑地推向子叶，命令道：“吃这些。”
子叶皱着眉望着他，有些疲惫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然后等也不等许东回答，似乎也根本不在乎他回不回答，不耐地放下筷子，起身找老板付了钱，直接转身离开。
许东快步追了上去，然后在一个昏暗的拐角，狠狠地将子叶抵在墙角，“明白了吗？”许东生气地又加大了一分力气，狠狠咬字道：“做我女朋友。”
不容反驳的口吻。
子叶瞪大眼睛望着他。充斥里面的不是惊吓，而是愤怒。
“放开我！”子叶狠狠瞪向他。漆黑的眸子在夜里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光泽。
就是这样冰冷的眸子，令许东久久的，都无法忘怀。就是这样的一双如利刃一般的双眸，狠狠划破自己的心脏，让自己不自觉地开始抬不起头。
从来没有谁可以让他有这样低人一等的感觉。
他要毁掉她这该死的优越感！
许东狠狠掐住子叶的下巴，然后低下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身下的人越是抗拒，他越是气愤，吻得更加用力。带着满腔的怒气，狠狠地抵上那躲避抗拒着的柔软，交缠，吸允。
直到唇齿间溢出淡淡地血腥，许东才后知后觉地松开嘴。
子叶的嘴早已红成一片，她愤怒地瞪着许东，然后狠狠地推开许东，拼命地用手背擦嘴……
许东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直到子叶抬起头苍凉地问了一句“这样，就没必要再做女友了吧？”
眼里的嘲讽显而易见。
雨水已经停了下来，子叶直起身子，有些无力地走进夜幕中。
这次许东没再追上去。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占据了他的身心，压得他没有勇气再抬起自己的脚。
“唉……”许东抚上自己的额头，闹市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染上圈圈点点的哀愁，绕转不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子叶再也没有见过许东。
林夕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给她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每次只能局促地笑笑，说“快了快了。”挂了电话之后就久久地对着空荡荡的寝室发呆。
夜凉如水，她靠着墙，裹着被子，仔细地算着开销，计划着给林夕的礼物。
终于到了月底，也就是在这家小饭店打工的最后一天。这天的客人很多。已经到了下班的点了，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三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打扮得流里流气，兀自地将饭店里的餐桌拼凑在一起。
子叶当时正在收拾其他的餐桌上的残羹饭汁，听到他们叫“服务员”，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叫服务员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看到子叶后，明显有些意外。
看来是这里的常客。子叶想。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他们点菜。
“给我们拿几瓶啤酒。”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子叶一番之后，以命令似的口吻说道。
“要几瓶？”子叶看着他们。
“你看我们几个人啊？”另一个黄毛的胖子看着子叶笑得有些做作。
这时另一边的一个年级稍大的男人瞪了他们一眼，抬头望向子叶，淡淡说道：“拿六瓶吧。”
子叶点点头，正要走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来，问：“喝青岛还是崂山？”
“什么好喝拿什么。”一个稍瘦的男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我不知道什么好喝什么不好喝。”子叶看向他。
男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吼道：“你个小服务生你嘚瑟什么，死娘们儿！”
子叶抓着纸笔的手渐渐捏紧，正欲发作，老板娘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冲他们不住地道歉：“别生气各位，她新来的，不懂什么……”说着就对子叶使了个眼色，让她小心点儿别得罪客人。然后熟练地拿了几瓶酒过来打了开来。
记了菜单之后，老板娘就回厨房忙活去了。
那个之前发火站起来的男人从坐下后视线就没离开过子叶，在子叶擦完一个餐桌将视线瞥向他们时，冲她招了招手。子叶扔掉垃圾，走了过去。
“把我那碗面换成米饭，我不吃面。”男人趾高气扬地命令道。
子叶没有说话，转身走去厨房，告诉了老板娘。然后顺道端过来几盘凉菜。刚放上桌子，之前的胖子笑得一脸肥肉乱颤，他用筷子夹起一大块辣椒举了起来，望着子叶：“小妹妹，哥哥不吃辣椒的呀，这可怎么办……”
子叶尽力牵扯出一抹笑容，淡淡回答道：“那你吃其他的不就好了。”
胖子明显不想就这么了事儿了，歪着头将辣椒扔回盘子里，眼珠咕噜噜地对上子叶，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还是给我们换了吧，等会儿我们东哥来了该发火了……”
“我去问问老板娘。”子叶转身正准备走，坐在边上的瘦子生气地用脚拦住子叶，再次没什么好气地大吼道：“叫你换你就换，磨磨唧唧！”
“叮铃铃铃……”店门外的风铃响起串串悦耳的声音，店里的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
子叶惊讶地楞在那里。
东哥……许东？
许东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看到子叶，只是视线转移到拦住子叶的那只脚时，有些不快地皱起眉头，一边走过来一边冲着子叶的方向吼道：“把你脚拿开！”
不是对子叶，而是对拦住子叶的那个瘦子。
大家明显有些意外许东的反常，但没有人敢出声质疑。
瘦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脚，起身给许东让了座位，自己则坐到了角落里。
子叶看着已经走到她面前的高大男人，她似乎已经明白了，这些人明显是许东刻意带过来的。
是刻意来报复的吗？子叶淡淡地扫了一眼许东，转身走进厨房开始端菜忙活。
整个过程看都没有看许东一眼。
而自从许东来了之后，再也没有人刻意地找子叶的麻烦。子叶也懒得多想，上完菜收拾完其他地方之后，早已过了下班的点儿。
她走进厨房，跟老板要了工资之后，摘了围裙，看也没看那桌人，就走了出去。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子叶转过头。
许东的脸色比上次遇见时憔悴了很多，甚至下巴上已经泛起了黑色的胡渣。
“对不起。”他说。
“你开心就好。我要回去了，很晚了。”子叶转过身子，许东在她身后有些着急地说道：“我不知道那么晚你还在的。”许东顿了顿，涩声道：“我只是想去看看你打工的地方。”
子叶顿了顿，抬起脚——
“让我送你回去吧。”许东着急地叫道，接着补了句：“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不用了。”
漆黑的夜很静，很长。
许东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倒在地上的影子被车来人往一遍又一遍地隐灭。他拿出手机，手机屏幕莹莹的光照亮他有些没有精神的眉眼。
他噼里啪啦地摁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深深望进漆黑的夜里。
几秒后，收回视线转身，向回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