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中国派遣军司令部官邸的窗口亮着零星的灯光,雨点落在梧桐叶上发出唰唰的声响,平添了几分惆怅。
宽大的日式练功房里,只有一盏灯亮着。身着武士服的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正独自操着一把武士刀,一丝不苟地练习刀术。副官捧着文件夹正在向他报告。
副官:“总领馆宴会厅发生投毒案,中毒者正在医院抢救,死亡七人。荣字1644部队发生实验标本就是支那学生逃亡事件,带走了……
他停顿下来,不安地看着畑俊六,后者小而有神的眼睛逼视着他。副官继续刚才的报告:“7号实验室一批实验报告全部失踪,初步分析被支那学生带走。”
畑君六放下武士刀,下达命令:“全城戒严,缉拿投毒着,让那些闯进实验室的支那学生从地球上彻底消失,决不能让7号试验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副官应声道:“是!”
闪电照亮残破的城门,雨点落在岗亭上噼啪作响,士兵站在岗亭里打哈欠。
雨水顺着拒马桩上的铁丝网滴落下来,晶莹剔透。
卡车正从远处驶来。岗亭里的电话铃响了,军曹拿起电话听了片刻,神情紧张地放下电话,高声叫喊:“关城门!”
军曹随即吹响了哨子,在尖利刺耳的哨音中,一群士兵跑进城门洞。此时,一辆卡车正沿着街道向城门驶来,车灯中的雨雾闪闪发亮。
这就是顾淮东他们乘坐的那辆卡车。透过雨刮器不停摆动的风挡玻璃,驾驶室里的三个人眼前的城门正在缓缓移动。魏毓华浑身发抖,神情不安:“掉头回去,从别的门出城。”
顾淮东说:“不要慌,狭路相逢勇者胜!马师傅,开稳当些。”
士兵们推着沉重的城门正缓缓地移动,卡车驶到城门口的瞬间,咣当一声关上了。
日军士兵和“汪府”军警如临大敌般地围上来,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驾驶室。翻译官举着一把油布伞为日军少佐遮雨,狐假虎威地冲着卡车吼叫着。
翻译官:“统统下车,接受皇军检查!”
顾淮东和魏毓华以及司机马师傅钻出驾驶室,背对车厢站着。
翻译官口气傲慢地说:“证件。”
魏毓华和顾淮东掏出证件递给少佐,他看了一眼之后将证件还给两人。
少佐靠上来,警觉地问道:“车上拉的是什么?”
魏毓华:“药品和医疗器械。”
少佐朝士兵挥手:“上车,开箱检查!”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顾淮东听不懂日语,疑惑地看着魏毓华。魏毓华当然听懂了,他走到少佐面前。翻译官盯着他和顾淮东,试图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一些蛛丝马迹。
魏毓华对少佐说:“车上装的是野战医院急需的药品,九点之前必须送到,超时是要掉脑袋的。”
少佐的口气不容置疑:“全城戒严,检查所有的车辆,这是司令官的命令。”
一名“汪府”士兵扒着车厢板,掀开篷布,看见一群青年男女蜷缩在车厢里,正要张嘴叫喊,老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士兵的衣领,用力将他拉进了车厢。同学们一拥而上,把篷布胡乱地蒙到士兵身上,慌乱中士兵开枪,砰的一声枪响,击中一名同学头部中弹,一声不吭倒在魏中华的怀里。
日军士兵和“汪府”军警听到枪声,立刻将卡车包围起来。
顾淮东向魏毓华使眼色,两人以闪电般的动作从车厢底部抽出子弹早已上膛的冲锋枪,开枪扫射,猝不及防的敌人纷纷中弹毙命。
顾淮东和魏毓华推开城门,老朱跳下车将尸体拖进木岗楼,顺手扯断电话线。
卡车轰鸣着驶进黑漆漆的城门洞,顾淮东和魏毓华跳上踏板,钻进驾驶室。老朱追上卡车钻进车厢,盖好苫布。
卡车轰地一声驶出中华门,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也就前后脚的功夫,一队日军追到城门,发现岗亭里哨兵尸体,神色骤变,伍长急忙吹响了哨子,急促的哨音在雨夜里听来令人心悸。
卡车已泥泞的山野路上吃力的行驶着。透过汽车车窗玻璃隐约看得见前面黑魆魆的山岗。
“前面就是笆斗山,翻过山岗,就到江边了,上船就安全了。”魏毓华提醒着顾淮东。
“上了船,你们弟兄俩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了。哈哈……老魏,你们兄弟俩不光长得不一样,脾气也不一样,你弟弟一看就是个有牙口的人。”
“嗨,四两棉花,别弾(谈)了。”
“是大不服小。老魏呀,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要闷在肚子里沤烂了,是荤是素端出来看看嘛。”
“我这个三弟呀,虽说排行老三,可说话办事就像老大,脾气呢也看不出跟别的孩子有什么两样,可是,一旦他认准了要干什么,那就非要干成不可,八头老牛也拉不回来。”
“执着,多好的孩子呀!我们的军队里要是有一百万个魏中华这样的同志,抗战胜利指日可待!”
“你可别给他戴高帽了,要是叫他听见了,还不跩到天上去了。书面语叫执着,用老百姓的话讲,那就是犟,也叫一根筋,死抱葫芦不开瓢。”
“执着的孩子做事用心,做得也漂亮。”
“这倒不假,魏中华五岁那年,迷路了,误打误撞跑进大校场飞机场,从那起就迷上了飞机,能把美国、日本、英国、德国的军用飞机说得头头是道。七岁那年,用纸糊了一对翅膀捆在肩上,从二楼跳下来,幸亏落在一户人家的的葡萄架上,捡了一条小命。”
“是个当飞行员的料,你得好好培养啊。”
“我?算了吧,别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了。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汉奸。老三要是有枪,早就毙我十八回了。”
“你们兄弟俩的积怨挺深的。”
“何止兄弟间,我到日本总领馆做事,把我妈的心都伤透了……”
苦水闷罐子再一次被魏毓华打开了,他的思绪乘着记忆的翅膀飞到了民国二十七年,公元1938年……
自从七年前荣昌铜矿被炸毁,魏父死在苏天佑的枪口下,日本人到处烧杀敲掠,民不聊生,家道中落,境况大不如从前了。
这一天,魏家堂屋蒙上了一层阴霾,父亲遗像前烛光摇曳。魏中华身边的母亲坐在轮椅上,神情严肃地看着魏毓华。
母亲:“老二,你说你在西门子上班,我让老三找你,捎点钱回来,人家说那里根本就没有你。这是怎么回事呀?”
魏毓华:“母亲有所不知,西门子公司好几千口子人,不是那么好找到的。”
母亲转脸看魏中华,后者会意。
魏中华说:“我找管人事的问了,人家拿出花名册,也没有找到你的名字。”
母亲厉声喝道:“说!这是怎么回事呀?你给我讲实话!”
魏毓华嗫嚅着,一时噤了声。
母亲紧追不舍:“讲呀,你怎么不讲了?”
魏毓华极力辩解道:“我一个小人物上不了西门子的花名册。”
“咚”地一声,母亲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视着魏毓华:“魏毓华,你还想昧地瞒天吗?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的父亲也在看着你,你对他讲实话,你到底在哪里做事?为谁做事?”
魏毓华欲言又止:“娘,我、我……”
母亲伸出因愤怒而颤抖的手指着魏毓华:“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对娘也不讲实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讲娘也知道,你在为日本人做事!是不是?”
魏毓华扑通一下跪倒何念之面前:“娘!”
母亲悲愤欲绝,使出全身气力,重重地扇了魏毓华一个响亮的耳光,悲愤地说道:“你还有脸叫我娘,我可没脸认你这个儿子!你个丧良心的东西,难道你忘了南京城是被谁炸毁的了吗?你难道不记得南京人是怎么死的了吗?国恨家仇没有报,你居然为强盗为仇人做事。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你讲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魏毓华:“娘,孩儿在日本总领馆当杂役,做饭,就是、就是……”沉默片刻,决然地说道,“就是为了挣几个养家糊口的钱,你放心,我绝不会做伤害中国人的坏事。”
魏中华鄙夷的眼神望着魏毓华。母亲指着他,浑身打颤。
母亲:“与狼为伍,助纣为虐,岂能洁身自好,岂能洁身自好!”
卡车行驶在泥泞的郊野公路。
驾驶室同样笼罩着一片沉重的阴霾,魏毓华眼眶湿润,顾淮东安慰他:“拨云见日,早晚会有真相大白那一天。赶走了小鬼子,你戴着抗日军功章荣归故里,她老人家该有多高兴啊。”
“兵荒马乱的年月,生死无常呀,但愿我能活到那一天,解开我娘心头的结,卸掉她老人家替我背的黑锅,能在街坊四邻面前挺直腰板,我也就知足了。“
“会有那一天的。”顾淮东非常自信地说。
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顾淮东看到反光镜里车灯摇晃,顿时紧张起来。
顾淮东:“马师傅,开快些!”
马师傅加大油门,汽车轰鸣着向前飞奔。
顾淮东:“再快些!”
马师傅:“油门到底了,就这么快了。”
这时,枪声大作,密集的子弹倾泻到卡车上。子弹击中车厢里一名同学的胳膊,他大声喊叫着;另一名同学头部中弹,血浆溅到郭荣生的脸上。大家惊恐万状,有的同学欲起身跳车,被老朱拉住了。
老朱:不要乱来,听我指挥!
卡车从一汪水上驶过,咣当一声陷进坑里,歪倒在路边。
发动机轰鸣着,车轮原地打转。子弹击中车厢板,木屑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