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长鸣，重庆朝天门码头遥遥在望。
太阳透过云隙照射下来，远远望去，一座座房屋依山而筑，层层叠叠似云谲波诡，沐浴在难得一见的金色阳光下。
一声悠扬的汽笛响过之后，轮船女播音员软绵绵的声音响彻客轮各个角落。
“女士们先生们，重庆到了，请各位旅客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船，下次旅行再会……”
旅客们行走在舷梯上，魏中华和郭荣生、向秋实、包若云、甘草、孙宝印以及顾淮东、魏毓华随着人流走下舷梯。匡亚明领着简洪旺从后面赶上来，将自己的两件上衣送给魏中华和郭荣生。两人推辞不掉只好收下了。匡亚明大方地向魏中华伸出手。后者愣了一下，旋即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就此一别，后会有期，Bye。”匡亚明依依不舍地说道。
“祝愿你早日找到你的女朋友。”魏中华真诚地说。
“谢谢你的祝福。我和简洪旺打算去战地服务团工作，听说那里的女孩子特别多，我的女朋友兴许就在那里呢。”匡亚明说出自己的打算。
“少爷，赶紧走吧。”简洪旺催促道。
“是我找格娄范（Girlfriend女朋友），我还没急呢，你急什么？”
“你嘴上不急心里急，晚上做梦都喊小姐的名字，你当我不知道呀！”简洪旺当众揭发自己的主人，“七年没见面了，不知道人家还认不认得你，认得你，还不知道人家认不认你。”
匡亚明不急不恼，亲昵地胡噜一把简洪旺的脑袋。
“放心吧阿旺，无论过去多少年，她只要听到我的琴声就知道我来了。”
“你女朋友一定贤惠善良好看。”魏中华猜测着说道，“要不然你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找她。”
“你说对了，等找到了我的女朋友我让你看看，美的就像上海摊的电影演员。”匡亚明接着问道，“忘了问你，上岸了你要去哪里？”
“先去航校招生办报名，等我进了航校穿上了军装再去见我大哥！”魏中华答。
“哇塞，这太拉风了！祝贺你，奏乐，为你们送行！”
匡亚明拉琴演奏电影《魂断蓝桥》主题曲《一路平安》。
魏中华朝他挥挥手，众人一起走下舷梯，沿江边石板路向前走去。
桌子上放着那个装满了捐款的布袋子。四周墙上贴着招生规则和体检标准，这里是航校招生办公室。
魏中华、郭荣生、秦燕笙和向秋实、包若云站在桌旁，空军上校亲热地握着魏中华的手。
“我代表空军，感谢你们，感谢那些不知名的旅客对空军的大力支持！”
“这点钱远远不够，我要以实际行动支持空军！”
“好啊！好啊！你有什么实际行动啊？”
魏中华伸手指着他的几位同学。
“我们都要报考航校，女生做地勤，男生当飞行员！”
“政府欢迎年轻有为的有志青年加入到抗日的队伍来！”上校看一眼向秋实和包若云，“航校暂时不招女生。”
向秋实和包若云的脸顿时阴沉下来。
“这是报名表。”上校将报名表递给郭荣生、秦燕笙，叮嘱道，“必须如实填写。”
上校把报名表递给魏中华的时候特意多看了他一眼：“看着你眼熟，我们好像见过面。”
魏中华和郭荣生对视一眼，然后朝上校微微一笑，低头填表。
“小姐。”上校示意两位女生看墙上，上面贴着提示语言——无关人员，走廊静候。
向秋实和包若云撇撇嘴，幽怨的眼神看一眼魏中华，转身离开。
甘草站在办公室门口，从门上的窗口往里看。门开了，向秋实和包若云走出来，甘草关切地迎上去。
“魏大哥报上名了吗？”
“你就知道惦记你魏大哥，怎么不关心关心我们呀！太偏心眼儿了吧？”
从她们身边望过去，看得见走廊景观。这是一个中西合璧建筑风格的拱形走廊，墙上贴着抗战招贴画和抗战标语。顾淮东、魏毓华和孙宝印坐在窗下的长条椅上。
“两位姐姐。”甘草面带羞赧之色莞尔一笑，“报上名了吗？”
“只收男生，不收女生。”向秋实怏怏答道。
未等向秋实说完，兴奋不已的甘草迫不及待来到门口，踮起脚尖朝里看。
向秋实和包若云愣了片刻，会心地相视一笑。
“担保人一栏不能空着，”上校从报名表上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三个青年，“必须如实填写担保人的姓名和家庭住址，招生办审查组据此上门核查。
“报考航校还要有人担保啊？”魏中华不解地问
“地勤专业不需要担保，报考航校飞行专业的考生，需两人担保，方具备报考资格。”
郭荣生从上校手中接过自己的报名表，思忖片刻，在“地勤科气象专业”一栏打了一个勾。
“抗战报国，还要资格，这是什么规定？”魏中华牢骚满腹。
“非常时期的特殊规定。”上校低头收拾桌上物品，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我报考领航专业，不需要担保人吧？”秦燕笙问。
“只要上天，就需要担保人。”上校的口气不容置疑。
“长官，我从南京跑到重庆，死里逃生，这就是资格。”魏中华据理力争。
上校沉下脸将登记表扔进抽屉，重重地关上。
“你从南京跑到重庆只是你报考航校的第一步，但并不等于你就获取了报考航校的资格。”
郭荣生看一眼魏中华和秦燕笙，劝说道：“你们俩还是报考地勤专业吧。”
“我们跑到重庆干什么来了！你难道你忘了吗？不当飞行员，你说，报考航校还有什么意义？”魏中华愤怒质问。
“中华，我跟你不一样。”郭荣生怯怯地看一眼魏中华，“你来重庆投奔你大哥，我可是举目无亲，不上航校只能流落街头，我可不想当流浪汉。”
“行了，行了，你不用说了！”魏中华怏怏不悦地打断郭荣生的话，“有我大哥在，你怕什么呀？你什么都不用怕，更不要担心，我大哥就是你大哥，我带你去找他，我们俩一起当飞行员！”
“找到你大哥，我也不一定考得上飞行员。再说了，开着飞机满天跑，怪吓人的，还是干地勤踏实。”
“伺候飞行员的差事，谁爱干谁干，反正我不干！太没出息了，要报你报，我就是要当飞行员！”
“那我报了啊。”
郭荣生将报名表递给上校，后者扫了一眼，看上去很满意：“这就很好嘛，报考地勤一样抗日。怎么样？你们俩也考虑一下？”
“上航校，学飞行，开飞机，早就考虑好了。”魏中华说。
“上航校，我们只报飞行专业。”秦燕笙补充道。
“年轻人，非常时期，我们没有条件对报考航校的每个考生做详细的、全面的政治审查，只能把宝压在担保人身上，希望你们能理解。”
魏中华望着上校，神情不悦。
“没法理解，从民二十六年卢沟桥事变算起，抗战都七年了，太平洋战争爆发也有两年了，像你们这样的办事效率，什么时候才能打败日本鬼子呢？”
“怎么跟我说话呢？”上校的脸色阴沉下来，挥手用力向桌上拍去，落在钱袋上。他看着钱袋子，语气缓和了一些。
“你刚才的问题太复杂，我个人回答不了你。要知道，美英都参战了，打败日本只是时间问题。算是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另外需要向你说明的是，飞行员跟地勤人员不一样，你要是成了飞行员，假如……我是打个比方，你不要介意。假如你驾着飞机跑了，海阔天空，可没法拦你。政府花大把的美金买来的飞机，可不是下蛋的老母鸡，要是跑了，没有担保人，我找谁要飞机去？”
“我报考航校是为了抗日打鬼子，怎么会跑呢？”魏中华说。
“我只能说，我相信你不会跑，但我不能保证别人不会跑。没有担保人，任何人不得报考飞行专业，这是国防部的规定，招生办也就是管家的丫鬟拿钥匙——当家不做主，没办法，我们只能严格执行、公事公办。”他同情的眼光看着魏中华，“魏同学，我刚才说了，政府欢迎年轻有为的革命青年加入到抗日的队伍来，航校的大门始终是敞开的。你先回去，找到了担保人再来报名。”
魏中华说：“我有担保人，就在外头！”
“你怎么不早说呢？赶快请进来！”上校责怪魏中华。
办公室的门开了，顾淮东走进办公室站在上校面前，后者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是军统局的顾淮东。”顾淮东自报家门。
“幸会，请问你是哪里人？”
“长江北，淮河南，八公山下。”顾淮东回答。
“对不起，我不喜欢猜谜语，绕口令，请直截了当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安徽淮南人。淮南王刘安知道吧？写过一本很有名的书《淮南鸿烈》，也叫《淮南子》，那里的八公山豆腐闻名天下……”
上校抬手示意顾淮东停止说话，端起公事公办的面孔，冷冷地看着他。
“八公山豆腐待会儿再吃，哦不，待会儿再说。你是淮南人，他是南京人，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同事的三弟。”
“你了解他吗？”
顾淮东肯定的眼神望着上校，点点头。
“魏中华同学是积极抗日的热血青年、爱国学生，特别热爱航空事业，对各国的军用飞机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上校打断顾淮东的话：“对不起，打断一下。”
顾淮东停止说话，不解地看着上校。
“如果没有什么不方便。”上校斟酌词句，“请透露一下你的家产是多少？”
“身为公职人员，我的家产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顾淮东干净利落的答道。
“既然是政府公职人员。”上校板起面孔，“你应当知道，报考航校飞行员的担保人必须是富商，很显然，你不符合这个条件，对不起，你不能做他的担保人。”
“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顾淮东心有不甘。
“也不是一点都没有。”上校松了口，“招生办对空军内部人员的直系亲属还是有通融余地的。”
魏中华面露喜色，脱口而出：“我大哥就是空军的！”
“你大哥？姓谁名谁，据实报来。”上校冷冷地打着官腔。
“魏国华！第八轰炸机大队的大队长！”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说怎么看你眼熟呢！”上校立刻热情如火，“我跟你大哥是航校同班同学，住上下铺，秤杆不离秤砣，我俩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毕业分在一个飞行大队。我在执行轰炸日军任务中眼睛受伤，离开飞行大队到了这里。还是你大哥运气好，大难不死，成了英雄，立功受奖，还当上了第八轰炸机大队的大队长。你要是见了你大哥，你就告诉他，我常宽对他相当不满意，当上了大队长，就把当年的兄弟忘到九霄云外了！哈哈哈……”
魏中华知道上校的名字叫常宽，高兴的傻笑。
“小老弟，手指头不往外掰。有你大哥在，报考航校飞行专业，那是铁板上钉钉，跑不了！”名叫常的大校信誓旦旦。
柳暗花明，魏中华激动地裂开嘴笑了：“常大哥，把报名表给我吧。”
“报名就是走个程序，简单，分分钟的事情！”常宽说，“魏大队长驾驶从美国采购的轰炸机，正在归国途中。你把住址和电话留给我，等你大哥回到重庆，我通知你来报名。”
“我现在就报名。”魏中华急不可耐，“早一天上航校，就能早一天成为飞行员，就能早一天上天与敌人战斗，早一天把鬼子赶回老家去！”
“兄弟，实话告诉你，我老家在东北，被小鬼子祸害惨了，我做梦都想把鬼子赶回老家去！”常宽感慨道，“可鬼子不是麻雀，你赶他就跑。鬼子是什么？鬼子就是他娘的财狼虎豹，你不招他不惹他，他还想吃掉你哩。中华老弟，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急也不在这一时，听我一句劝，回去等我通知。”
“常大哥，你就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通融一下，帮个忙吧。”魏中华央求道。
“大忙我也帮不了，小忙倒是可以帮一点。”
“能帮小忙也是好的呀！”
“看在你大哥的情分上，我小小地违反一次保密守则，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常宽神秘地说，“你大哥他们已经到了卡拉奇，很快就能回来了。”
魏毓华走进房间，常宽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你是谁？进屋怎么敲门，不懂规矩！有什么事吗？”
“我是他二哥。”魏毓华心虚地说，“在军统局做事，我来替他担保。
“又一个军统局的。”常宽向魏毓华伸出手，“请出示你的证件。”
魏毓华看一眼顾淮东：“我的证件很快就要办……”
话未说完，就被魏中华打断了：“我不要你担保！我们已经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甘草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常宽面前。
“长官，魏大哥就是想开飞机，上天打鬼子，你就收下他吧！求你了！”
魏中华怒不可遏：“我的事不用你们管！”
“算了，中华，别生气了，先报考气象专业吧，都是在机场，开不上飞机，也能天天看到飞机，等你大哥回来了，再转到飞行专业。”
郭荣生试图劝解魏中华，出乎意料的是魏中华竟然勃然大怒。
“我到重庆是来学气象的吗？气象能打鬼子吗？”
魏中华愤愤地转身离去，门在他身后咣当一声关上了。凄厉的防空警报骤然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