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在石头上的树枝熊熊燃烧,十几个玉米棒放在火上烧烤,黑黢黢的。顾淮东拿着两个树枝做筷子,夹起玉米翻动着。向秋实和包若云眼馋的看着,饥饿的包若云抓起一根树枝叉起一个玉米,迫不及待咬上一口,烫的她直咧嘴,不停地吸气,脸上沾着几道黑灰,就像猫咪的胡须。
“馋猫!”向秋实开心地笑。
不远处的魏毓华神情焦灼引颈远眺。郭荣生从河堤下跑上来,气喘嘘嘘,边跑边喊——
“顾大哥,魏大哥,不好啦!”
一束夕阳照进阴森森的祠堂大殿,响起一阵叮铃当啷的开锁声,一群麻雀扑棱一声飞了出去。门开了,孙宝印、甘草和装在麻袋里的魏中华被几个男人扔了进来,大门咣当一声又关上了。
天黑了,一弯下弦月挂在祠堂马头墙上。
两个看守抱着土枪蹲在门口吸旱烟,旁边放着一个光线昏暗的纸灯笼。
屋里黑魆魆的,孙宝印用牙齿解开捆绑在甘草手腕上的麻绳,甘草动作迅速地解开麻袋口,魏中华从麻袋里钻出来,甘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叫魏中华。“
“快给我解绳子!”孙宝印催促道。
亮着马灯的乌篷船从桥下驶过,桥上四个黑影在月光下快步行走。
魏中华解开了孙宝印的绳索,院子里突然响起脚步声。魏中华迅速将绳索绕在甘草的手腕上。
昏黄的火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响起嘀哩当啷的开锁声。孙宝印抓起麻袋套住魏中华,将绳子绕在麻袋口上,双手撑着地面蹭到墙根背到身后。
甘草把捆绑孙宝印的麻绳用脚胡乱塞到草堆里,就在开门的同时双手背在身后倒下,斜躺在麻袋口上。
两个看守拎着灯笼走进大殿,警觉地盯着他们。
甘草和孙宝印看上去很紧张。一个看守上前踢麻袋,魏中华夸张地呻吟着。另一个看守走到甘草跟前,露出半截的麻绳就在他的脚边,甘草害怕的浑身颤抖。
看守看她一眼转身走出大殿,吱呀一声关上大门,接着就是锁门的声响。
孙宝印起身,魏中华从麻袋里钻出来。甘草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不住地磕头。孙宝印站在一旁看着。
“感谢救命恩人!”甘草看一眼孙宝印,“宝印,你也来磕几个头。”
“可别这么讲,我承受不起。”魏中华急忙将甘草拉起来。“现在还很危险,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
“逃不掉的。”孙宝印胆战心惊。
“我要跑出去!”甘草说,“我不要被砍头!”
“甘草说得对,这么死掉太窝囊了,就是死也要死在杀鬼子的战场上,决不能死在这里。”魏中华鼓励孙他俩,“甘草,宝印,我们一定要逃出去!”。
“龙泉镇就这么大,能逃到哪里去呢?”孙宝印忧心忡忡。
“我们就跟着魏大哥,魏大哥去哪,我们就去哪!”
“好,我带你们去重庆,找我大哥!”
孙宝印的爸爸老孙拎着篮子走到祠堂门口,拿出酒菜摆到看守面前。
“娃要走了。”老孙说,“吃饱了好上路。”
一束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大殿。甘草趴在门后望风,孙宝印站在魏毓华的肩上扒着高高的窗台,使劲摇晃窗棂,窗棂却纹丝不动。
老孙走进院子,悄悄打开后门。顾淮东、魏毓华和郭荣生、秦燕笙走进来。
郭荣生躲在墙角望风。老孙领着顾淮东和魏毓华、秦燕笙悄然摸到大殿门口。顾淮东轻拍秦燕笙肩膀,指了一下祠堂大门,后者心领神会,躲在暗处。
孙宝印站在魏中华肩上拆窗口上的木栅栏。甘草从门缝里看到了几个黑影,神情紧张,低声叫道:“有人!”
孙宝印闻声立即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此时响起开锁声,他们以为族长带人来抓他们。孙宝印从魏中华肩上飞快地跳下来,根本来不及伪装了,甘草扑到草垛后面,魏中华操起木棍,孙宝印抓起一个坛子,两人躲在门两边。
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黑影蹑手蹑脚进屋。魏中华和孙宝印同时行动,举起木棍扬起坛子向黑影打下去,黑影灵巧转身躲过木棍,反手将魏中华制服。魏中华刚要喊叫被黑影捂住了嘴;坛子砸在孙宝印父亲身上,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惊动了祠堂外的看守。
看守的声音:“搞么事?”
大殿里霎时安静下来。
“碗打了,不碍事!”老孙高声应道。
众人稳住了神。老孙掏出一块青铜平安符塞到孙宝印的口袋里。
“甘草娘留下的,到日子给她。”
孙宝印和甘草相互看了一眼,甘草低下头。宝印爸转身握住魏中华的手。
“你是好人,带宝印甘草走吧,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不讲了,赶紧走!”顾淮东低声催促。
“爸,族长跟你要人怎么搞?”孙宝印担忧地说。
“你不操这心,赶紧走!”
老孙把一个小包袱斜着系到孙宝印的肩上,将他推出门外,关上门。
月牙儿钻进了云层,院子里黑魆魆的。
众人鱼贯走出大殿,顺着墙根悄然向后门走去。突然两只猫在墙头上打架,“哇哇”叫着跳到院子里,落在甘草脚下,她惊恐地抓住身边的魏中华,尖叫一声:“啊!”
看守提着土枪跑到院子里,看见几个黑影向后门跑去,朝天鸣枪,高声喊叫。
“来人那,人跑了!”
众人跑出祠堂出后门,老孙抓住孙宝印,将小包袱斜垮到他肩上。
“走鬼见愁朝西跑。”
说罢他将孙宝印和甘草推出门外,转身关门上闩,背靠在门上,两手死死地抠着门板。孙宝印在门外高喊——
“爸,你出来,一起走!”
看守生拉硬拽,老孙死死抓着门框不撒手,看守恼羞成怒,举起枪托一下又一下砸在宝印爸身上,他依然宁死不挪步,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跑!跑!向西跑……”
黑黢黢的原野,伸手不见五指。零星的枪声伴着嘈杂声渐渐远去。
众人跑上山岗,向秋实和包若云从一座矮小的土地庙后走出来。
微明的天空下,几个黑影消失在山岗后面,老孙凄厉的喊声渐渐弱下去。
“跑!跑!向西跑……”
汽笛声悠长,一艘客轮在长江缓缓航行。
魏中华和甘草站在船舷栏杆旁。
“雨生云,云生雨。”甘草说,“你讲得可真好,一下就把神汉的嘴堵上了。魏大哥,你懂得太多了,比镇上学堂里的先生还有学问。”
“也算不上学问,这都是常识,上自然课老师都教过。甘草,你没上过自然课吗?”
甘草摇摇头,神情有些自卑。
“你上过学吗?”魏中华问。
甘草兴奋起来,神采飞扬:“上过呀!我在镇上学堂念过三年书呢,在我们村的女娃子里,我是最有学问的了!”
魏中华哈哈大笑。
“你莫笑,魏大哥,你救过我的命,我还能哄你么?哄你是小狗。”甘草说
“才念三年书就是最有学问的了?”
“那可不,我什么都会呀!”
“吹牛!”
“是真的,没吹牛。我会的可多啦!过年写门对子,帮家里和乡邻写信,平日里记账,算账,拿着郎中开的药方去抓药,我样样都会,比在县城念书的男娃子还强。”甘草自豪地说。
“神汉要砍你和宝印的脑袋祭龙王,你就哑巴了,你怎么不会跟他们讲道理呢?”
“讲什么……道理?”甘草困惑地眨巴眼睛。
“风霜雨雪,闪电打雷,是自然现象,谁也管不了。就跟他们讲这个。
“学堂没教,我不会。”
“露馅了吧!我说嘛,你才念三年学堂,不可能什么都会。”
“三年不短了,十里八村,就我一个女娃子上学堂,没旁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魏中华不明白地问道。
“女娃子迟早是要嫁人的,花钱上学堂,不划算。”
“你爸真好。”魏中华由衷地赞叹道,“不管划算不划算,还是送你上学堂了。”
甘草表情有些尴尬。
“也不是啦,我,我跟旁人家的女娃子不一样。”
“都是女娃子,有什么不一样的?”
“反正就是不一样,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争来的。”甘草说起往事,心静如水,“我九岁那年,看宝印上学堂,我眼馋,成天吵着闹着也要去,我爸不同意,我就不吃饭,过了三天,他就同意了。”
“你一个小丫头,还真勇敢。”魏中华赞叹道。
“勇敢……是什么?”
“勇敢就是胆大,不怕死。”
“这也不是什么好话,胆大不怕死,就是愣头青嘛。”
“胆大不怕死是勇敢的一部分,勇敢还包括智慧、计谋。有勇无谋,是莽汉,智勇双全才是真正勇敢的人。”
甘草看着魏中华。
“魏大哥,你就是勇敢的人。”
魏中华无所谓地摆摆手,大方一笑。
“我哪儿算勇敢呀!我大哥才叫勇敢呢,开着轰炸机炸鬼子,地面高炮追着轰炸机射击,他也不害怕。跟我大哥比,我就差远了。其实,在南京,鬼子在后面追杀,我也心慌过。”
“跟神汉讲理的时候,我看你就没心慌。”甘草不解地问道,“魏大哥,你就没想过他们会杀了你吗?”
“眼看大刀就要落下来了,哪里还顾得上想这些!”
“魏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辈子会记你的好。”
“都过去了,记这些干什么?怪费脑子的。”
“我娘说了,不记别人的好就是忘恩负义。生养我的是我爸我娘,救我的是你魏大哥,你就是我的亲人。”
“可别这么说,我承受不起。”
甘草:魏大哥……
魏中华抬手止住甘草的话头,微闭双眼,似在沉思。甘草好奇地望着他。
“魏大哥,你哪里不好受?”
魏中华的耳廓轻微颤抖着,他在轻声地自言自语:“飞机,飞机来了。”
甘草闻听此言,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