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人去?”
“你一人去便好了。”
山道上,震笑如是对兮泊月说道。
“这次无论如何,之后你便下山去,在这宫内也只能延误你自己。”
兮泊月应了一声。
“此后,你自己晓一个道号吧。”
“不如叫。。”
震笑想了想。
“不,还是叫兮泊月好。”
“。。”
“去那儿吧。”
“是。”
兮泊月便往守月阁去。
这次去守月阁,怕是有什么事要发生,震笑有这种预感。
化敷不知道兮泊月要去守月阁,兮泊月也没有和她去说,上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观星宫。
在兮泊月来说,化敷比八·九行歌要好多了。
通常,守月阁是禁地,低辈弟子当然不能到那上面。如今震笑过来亲自解除掉山路周围的禁制,兮泊月就能上去了。
【守月阁】
小剑神化三之地。
说来真是巧,小剑神,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白天兮。
兮这个字用在名字里面真是少数,有种莫名的不协调感。白天兮,白天——啊。
白天,月亮。
守月阁。
兮、泊、月。
他曾经猜测过自己是不是和小剑神白天兮有莫名的关系,所以他对三元之乱特别关心。
三元之乱,千年萧条的起始。
有人说过千年萧条和三元之乱的关系并不大,只是三元之乱引导出来整个九州潜藏许久的巨大矛盾。就算没有三元之乱。也有个四方之乱,五行之乱什么的。
但终究都由白天兮来承担这个罪名。
当然是和【百鬼夜行】一起承担。
白天兮在守月阁坐闭死关一百年,然后出来在轩辕神宫旁画下【大剑痕】,化三而去。
他的天地真决剑道化为了秋隐,秋隐孤高冷厉,人称剑道;他的人相百化剑道化为了顾菟,顾菟暴戾乖张,人称剑魔;他的“我”之剑道则化为了兑玉,兑玉平和有礼,人称剑灵。
这三人并称三元。
三人以自己的喜好态度统合了九州各方势力,说服各门各派相互之间对立,成三角之势——这就是门派划分——清正、混元、诡道三分的由来。
再之后的各大师门行事皆能划分到三门中。
例如轩辕神宫和昆仑仙山,超然世外,自然是混元。而蜀山剑阁除魔卫道,则是清正。而诡道,则是例如【百鬼夜行】的源头——百鬼洞府,或者偏离正统太多,已然入世的【流芳阁】。
最后三元的结局,也不太好。
秋隐以己渡神,遭受天地大劫,身死化剑,剑名“秋隐剑”,现时存放在蜀山剑阁中;顾菟则杀戮太深,引动人劫,身死化剑,剑名“顾菟剑”,其剑不知所踪;兑玉的死一直是个谜,当时他修“我”剑,即是修行到天道大成的极致“我道”,修行却引来“我劫”泯灭。
修行渡劫失败是肯定的,连剑也没有留下。而他的我道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当然兮泊月和艮盈讲这件事的时候,艮盈自然嘲笑他想太多了。
只是名字有联系罢了。
而守月阁,白天兮的归化之地,大剑痕的起始。
白天兮留给世人最后的秘密,就藏在了大剑痕里。
当震笑将兮泊月从青州带到轩辕神宫,穿过了重重群山,越过了层层祥云,首先让兮泊月感到吃惊的并不是壮丽的八宫二殿,而是一旁的大剑痕。
大剑痕长二十余里,截断了两座山,几乎将里天九一条山脉拦腰截断。剑痕中积水成湖,深不见底,旁边的悬崖峭壁显露出灰褐色的土壤。
而这些都是表象,整条剑痕没有任何一种动物生存其中,因为剑痕中的剑意过于充盈,从悬崖边倒一杯水下去,立刻就会被切成散落的水雾。
乍一看,当剑痕映入眼帘时,就仿佛眼睛被景观刺了一下。
这一剑就是白天兮从守月阁出来后,化三之前最后在天地画出的一剑。
山路上抬头看天空,能看见白云流过大剑痕时被分割开来的样子,唯独只有剑痕对应的天空缺了一片云彩,天空中的水汽根本流不到那个地方去。
这条山石许久没有人走过,因为没人需要这条路。
但山石也有记忆。
山石的印象中,有谁惘然而又恍惚地走出这一步。
路边应有只虫子叫了一声。
太阳的光芒会是很斜,影子和影子都重合了。
他随手抚摸一下路边的石头,嘴角又路出笑容来。
脚印却不会在这里留下,因为尘土都被风沙带走了。
百年如一日,千年如一日的山路。
那边几步很多年前有颗松树,然后默默消失了。
他只是走到了阁前。
兮泊月终于来到云台之上,正对守月阁。
转过头能望到观星宫,背面则是大剑痕。
从这里看剑痕是直的,笔直像一条线,就从兮泊月的手边开始。
兮泊月伸出两根手指指着剑痕。
就是这里。
他瞄准了一下。
白天兮,大剑痕。
小剑神白天兮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大剑痕里述说着什么。
兮泊月用手在剑痕上画了一下,然后入定了。
梁州,蜀山山脉。
蜀山道,山背,蜀山剑阁。
秋隐阁。
有个十五六的小伙子从门柱旁偷偷摸摸露出头来,他是剑阁童子,秋隐阁的剑侍,薛宁晨。
薛宁晨左右看了看,没有人,便轻手轻脚上前准备开门。
忽然一旁伸出一只手,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提了起来。
“疼疼疼疼要死要死。。”薛宁晨满脸痛苦地哀嚎起来。
手的主人是个同龄的女孩子,长得比薛宁晨稍微高一点,模样聪慧十分可爱。她也是剑阁童子,同秋隐阁的剑侍,香蕈。
“你偷偷摸摸想进去干什么?”香蕈满面笑容地问。
“进去看一眼秋隐剑。”薛宁晨无辜地说。
“还想拿出来玩儿一下吧?”香蕈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手上也更加用力。
薛宁晨眼睛翻白,面色青黄,“快住手,师姐,饶我一条狗命。”
“身为剑侍童子居然整天想着玩儿剑,来来来,我来让你玩些更有意思的东西。”说着她便拖着薛宁晨往外走,“你什么都能玩儿?你以为你是上羽步的化身?”
忽然听得“嘤——”的一声,阁内一阵脆响,一阵清风从两人面前吹过。
香蕈正奇怪剑阁里面会吹出风来,薛宁晨忽然抬起来了颤抖的手,指着地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道细线。
细线由剑阁里延续出来,仔细看原来从门柱一直延伸到了阁楼顶上。
香蕈心下一惊,这哪是什么细线,这是把整个秋隐阁劈开来的痕迹。
薛宁晨颤抖地说道:“多谢师姐救我一条狗命。”
“快去通知长门长师。”
徐州,徐州城近郊。
树林。
小路上走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女孩发色异于常人,一缕一缕竟然黑白相间。
她身上穿着与身形不合的袍衣,黑底白纹金边,宽大的领口落至肩旁,路出穿在里面的衣物。袍衣不仅不合身而且破旧,袖口处都磨烂了,但女孩毫不在意。
她背后背着一个黑盒,细长而狭窄,看形状装的是剑。
除了袍衣,女孩的身上各物都整洁而精细——无论是鞋还是衬衣还是剑盒。
只有那件袍衣如此格格不入。
林间小路再没有其他人,女孩安安静静向徐州城进发。
剑盒忽然开始抖动,女孩立刻停住脚步。
抖动没有停止的迹象,她半跪在地上,将剑盒取下,捧在胸前。
她一只手按着剑盒,嘴里小声询问什么。
随后她抬起头,看向东北方向。
那是青州里天九山脉的方向。
震笑能感觉到异常,大剑痕的天元有点混乱,好像在聚集,远远感觉到兮泊月的气息十分古怪,安宁而又尖锐。他觉得有些异样,立刻飞遁过去。
远远地就看见化敷站在守月阁顶端,快步走过去,发现兮泊月立在云台,两指指向大剑痕。他双目紧闭,似是入定。
震笑朝化敷行礼,化敷也不理他。他神念探查兮泊月,识海空灵外放,一点情绪也没有。
是顿悟?
化敷转过头来直视震笑,威压外放,震笑又行了一礼。
“你让他过来这里?”
“师祖让他过来。”
“八·九行歌?”化敷皱眉,“他有病你跟着他疯?”
震笑像是没听见化敷的辱骂,面不改色。
“但凡是个人,但凡是件事——他都觉得和白天兮有关。”
“。。”
“你。。就算这个孩子,连通感都没有。他要是进去里面回不来,怎么办?”
“。。”
“你看这个东西看了多少年呢?”
“三百三十年整。”
“你知道多少了?”
“。。”
“便让这个孩子来?”
震笑看师叔祖似乎有些生气。
化敷生气的不是让兮泊月到守月阁看大剑痕这件事,而是那个老东西对此毫不负责的态度。守月阁是大剑痕的起点,剑痕的全部剑意都聚合到了守月阁的云台上,从云台很容易就被吸引进大剑痕。
兮泊月现在处在一个生魂出窍的状态,震笑并不知晓因为兮泊月是先天通灵,非常容易通感到外物。好比他是一块玻璃,有色的物体靠近他,他就会透过自身染上那物体的颜色。
这就是先天,通灵。
通感外物比通感自身要容易。
如果兮泊月生魂进去大剑痕了,很有可能出不来。老东西并不在乎这种事情,震笑根本不知道,而且他们都没有告诉化敷。
所以化敷很生气。
她知道,先天通灵做什么事都不要急。
因为先天通灵不是简简单单就会出现的天生根骨。
而震笑渐渐意识到兮泊月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觉得自己有很大的责任。于是他决定,如果兮泊月凭借自己的力量回不来,他就自己下去大剑痕把他找回来。
“你先前和乾弃物说过了吗?”化敷问道。
她问的是解开禁制带兮泊月过来的事情。
从原则上,越是容易外感的弱小弟子,越是不能轻易靠近这种形意外放的东西。因为弟子能力低下,没有办法控制自身的道心。形意外放厉害的,往往带有其它大能修士个人真知色彩。那么弱小的修行弟子接触之后就会被影响,道心会被印上这些形意的痕迹。从长远的修行角度来看是错误的。
震笑回答说过了。
化敷冷笑一声,“都是穿一条裤子。”
震笑不知道说的是乾弃物和八·九行歌,又或者他们三个都有份。
“我先前有感。”化敷望着天空。
她指向自己的心口。
“引动了剑痕的一分剑意。”
震笑先是有些迷惑,随后立即明白化敷说的什么意思。
兮泊月引动了白天兮十中之一分的剑意。
白天兮化三时至少有天道全知的境界,几乎明了我道,差一步就能转成神体。兮泊月一介凡人,引动其十分之一剑意——这怎么可能?
“虽说他别有道心,但是。。”
“只有一分。”
化敷说有一分那就是一分,这世上极少人能比他更了解白天兮。
“但师叔祖,这怎么可能?”
化敷斜了他一眼。
震笑沉默了,想到一种可能。
“轮回转世。。”
“这才是不可能的,小不点。”化敷微嘲道。
震笑一惊,是了,他们当年立下的那道绝誓。
那就一定不是轮回转世了。。
那为什么?
震笑苦思冥想其中缘由,化敷遥望大剑痕沉默不语。
剑痕也不语。
天地皆无语。
那就一直沉默下去吧。
日升月落,日落月升。
剑的世界是如此广博而美丽,兮泊月从未想过剑是如此丰富多彩的事物。
三尺的事物,任何材料都能铸成的兵器。
木剑,石剑,铁剑,钢剑,水剑,风剑,星剑,骨剑。
最简单的兵器,又是最复杂的兵器。
只要锻造成为三尺,能够杀人的事物,都是剑。
最好的剑是陨铁三锻,一次锻造洗净杂质,一次锻造结成复钢,一次锻造打成剑形。
最简单的剑是拳剑,手臂立掌化剑,收回来再打出去,就能杀人。
双锋压锻的剑形优美而坚固,直柱强打的剑形磅礴而大气,单边分铸的剑形轻快而简洁。
而剑,渐渐不再单纯地杀人。
剑又融入了礼、乐、道、学。
融入了精神,融入了态度。
配短剑则凶险狠毒,带长剑则器宇轩昂,负重剑则忠诚可靠。
剑不再代表剑自身。
剑修、游剑客、飞剑师。
剑便代表了一条道。
万物都有剑意。
兰草有锋芒,竹林有韧性,螳螂有斩夺,稻禾有不屈。
直的剑形,韧的剑意。
剑可以囊括一切!
兮泊月在剑的世界里流连忘返。
日升月落,日落月升。
但是他觉得,有人在等着他,有人希望他回去了。
会是谁呢?
是时候回去了吧。
兮泊月又没有丝毫不舍,向着该回的地方回去。
回到哪里?
该回的地方。
做你该做的事。
日升月落,日落月升。
三日转眼就过。
没人来过这里,也没人离开。
兮泊月的肩头多了一些陈霜。
知道他睁开眼睛,似乎只过去了一瞬。
然后他觉得非常非常累。
身形晃动,几乎要跌倒。
震笑伸过手来扶住他肩膀。
“不要扶他。”阁楼上方传来冷淡的声音,“结成虚丹的人连站也站不住吗?”
震笑便松了手。
兮泊月看向阁楼上方,守月阁上站着的女子迎着朝阳,十分耀眼。
他行了一礼,她便受了这礼。
她袖袍忽然一甩,光芒闪动,一样东西便留在兮泊月身旁的石头上。
是一把木剑。
“有些年头的剑,赠与你吧。”
兮泊月连忙行礼道谢,起身时人已经走了。
结成虚丹?兮泊月感到一阵莫名。
虚丹意味着初悟境界走到最后关头,魂体已然合一,即将练就金身,就差渡过丹劫。
我结成虚丹了?可我什么都没有练啊?
震笑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虽然虚丹已成,金身将就,可是目的达到了,过程还没有完成,更遑论渡劫的手段了。
一步就跳过几十年要走的路,今后的路恐怕他根本不会走。
“你在那里面。。看到了什么?”震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兮泊月缓缓回忆,但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看见剑。。还有。。不记得了。”他实话实说。
震笑眉头皱了起来,没有多问。
本来预备他肉身练丹,既然目前情况差不太多,便按照计划来。
“这几****让离坊开课,你过去旁听,他教完你就下山去。”
兮泊月愕然:“去哪儿?”
“渡劫。”震笑大步往外走,远远传来声音。
兮泊月摸摸肚子,觉得身体有暖流涌动。
马上他又高兴地想,又可以在艮盈面前吹牛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