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台墨色飞行车正缓缓地垂直降落,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身褐色的西装配上他那圆滚滚的身材,活像一颗带泥的土豆。
胖土豆笑得见牙不见眼,小跑着过来一把拉住梅本的手,“布勒斯少爷,让你们久等了,抱歉抱歉抱歉。敝人胡硕,在一家小矿场做经理,原定来接你们的人是我们大老板,结果他一声不响的举家逃难去了,工会临时通知我来接待几位,多有怠慢,万望见谅、见谅。”
布勒斯少爷似乎突然闹起了情绪,对胖土豆满脸的赔笑视而不见,猛然抽回自己的手,横跨一步站到旁边,现出身后手握光刃的悠人,青色的光芒自他手中乍起,从胖土豆的身前一闪而过,随后胖土豆的上半身倾斜着滑落,“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大大小小的零件碎屑哗啦啦的洒落一地。
亚萨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半根断指,充作指骨的木棒断口光滑平整,不禁开口称赞,“原来悠人有这么厉害!”
几分钟前还在大喊着不醉不归的悠人又变回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别扭模样,在礼貌的道过谢之后,淡然地踏过脚下的残骸钻进车厢。
外部矛盾稍一减弱,内部矛盾立刻被凸显出来。到底是年轻力壮,一整天不吃不喝也照样精力充沛,陈归和梅本像三岁孩子一样为了谁和学长坐一起而扭打在一起,亚萨劝了几句没有效果索性也跟着他们一起胡闹。最终三人决定靠猜拳排座位,结果是命衰的陈归负责开车,梅本坐副驾,悠人身边的位置落则入了亚萨的囊中。
车辆再次回到空中,载着他们向最近的努瓦镇驶去。
事出有变,梅本趁着空闲向校方发送出一份任务报告,简要说明了这边的状况,请求下一步的指示。校方的回应很快传回来,命令他们自行休整,继续待命。
“就这些?”陈归问。
梅本闭上眼睛,重重地倚上靠背,“嗯。”
校董家的少爷、前后两任学生会长外加一位矜贵的交换生,四人先是在废弃的机场滞留了将近20小时,没有水和食物,也没有足以让他们离开那里的交通工具,那名重要的交换生险些烧成白痴,再之后本应出现的接应人不知所踪,前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完全无法确认来历的机器,现在,他们不得不开着一辆随时会暴露自己位置的车,去到一个陌生又动荡的城镇寻找可以用来休息的安全之所。这种时候,他们最可靠的后盾,别说支援,连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提供给他们。这简直不可思议。
“也许出了纰漏,D级任务的要求都比这清楚……再联络一下你的家族试试?”
“不,太晚了,母亲会担心,而且我确认过了,没有问题。”梅本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感,他好像又回到了昨天晚上,眼看着陈归跑进电梯而自己却只能呆在原地。这种感觉令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他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陈归放过了已经进入死机状态的梅本,将目光对准了坐在后排,悠人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陈归在“究竟是他们玻璃心还是自己心太宽”之间纠结了一番之后,最终决定向来自南区的队友求助,“亚萨,这附近有没有你们那边的安全屋?”
“我们都是文职人员,没有必要设立安全屋,”他还在摆弄那半截手指,充当皮肤的橡胶已经不见了,里面的线路和木质的关节完全暴露出来,“不过要是找安全的地方可以去长福居,虽然离这里有点远,但是有小道消息称那里的大老板与无依社有瓜葛,整片撒布河下游应该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这个漫不经心的回答令三人精神一振。他们在听到学校的回复之后,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灰意冷,陈归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随便问了一句,没想到对方竟真的指出来一条明路。只不过三人开心之余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关于这名即将要和他们一起执行特殊任务的队友,他们除了知道他的名字之外,其他方面则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三人当中数悠人的反应最大,他对亚萨的戒心从来没有放下过,更何况,即使出于私心,他也想多了解一些与这个人有关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是无依社的成员吗?”
“我毕竟是从无依社的大本营过来的,总会比你们多知道点儿,还有,我现在还不是他们的成员,不过未来说不定能收到他们的入社邀请。”
“那你为什么不去自己申请入社?”梅本追问。
亚萨无奈的笑了笑,双手一摊,“你们只知道无依社极度护短,加入社团就相当拥有一张免死金牌,实际上,这只是入社的好处之一,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实际好处。我来说一项最实际的好处,每位社员一生的花销都会由社团负责,除去报销各种账单,甚至每年都可以提取一定数额的现金。你们说,像这样的社团,怎么可能接受入社申请?”
梅本点点头,“我一直以为无依社是一个成员之间惺惺相惜的松散组织,没想到这样复杂。”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个校友会组织能在短短一百年的时间里超越各种老牌势力,成为最具影响力的势力组织,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那么护短——因为每一名成员都是社团不计成本的去笼络、培养和保护的王牌,他们对于伤害其成员的人或组织进行近乎疯狂的报复与刁难,从来都不是为了立威,而是真真正正地在发泄怒火。
“对了,你是怎么进的南区?”
“我百米跑10秒,刚好够进田径院,”他指着自己的伤腿,“我的腿就是之前训练的时候伤的,当时……”
亚萨忽然闭了嘴,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偏头去看悠人,后者全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如恶狼般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随时会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
果然说多错多,这下惨了。
悠人冷冷开口,“当时什么?”
“对不起……”
“是谁告诉我因为不想来才被人打伤的?!”
“对不起……”
“还一脸委屈?!”
“对不起……”
“还装可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任凭亚萨如何伏低做小,直到他们到达长福居,悠人也没有原谅他。
长福居坐落于大型城市科纳拉卡城郊的半山腰上,是地道的中式园林建筑,整座会馆凭临山中瀑布而建,灵秀而不落气势,与其说是会所,倒不如说是行宫。
四人从山脚下乘缆车而来,远远地便看见长福居的大门外站着一个人,同样的肥胖身材,同样的黄色西装,和不久前被悠人切成两半的机器土豆一模一样。
胖土豆看见他们几个过来了很是兴奋,踮着脚尖儿跟他们招手,“进门,左边第一间屋子,”然后扭头就往里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吆喝,“那几个人来了,把火弄旺点儿,快快快!”
胖土豆欢快地跑远了,这边亚萨·费恩却陷入了困境,陈归和梅本一前一后封死他的去路,而火气还没散去的悠人,则干脆把光刃架上了他的脖子。
陈归一手搭上亚萨的肩膀,“兄弟,给我们解释解释吧,那胖子是谁?为什么引我们来这里?”
“我不认识那人,也没有刻意引你们过来,”亚萨的眉头拧在一起,“问我安全屋的是你自己啊。”
见陈归被他拿话堵了回来,悠人将刀又往前递了几分,“这个答复我们不满意,就算我们不问,你也可以主动说。”
“如果你们的上级能给出更具体的指示,我说什么都没用。”
亚萨一语中的,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造成目前局势的根源,这句话无异于在他们的心口窝子上捅了一刀,而且这一刀又狠又准,还偏偏反抗不得,三人被反驳的哑口无言,刚才的那股气势也随之去了大半。
“悠人,腿伤的事骗了你是我不好,但是我跟你说不愿来做交换生是真心话,我知道你们会心存忌惮,我来你们的学校说得好听是交换生,说难听点,根本就是用来让你们安心的人质,只是为了这次的合作,我必须来。如果这样说还不信我,你们可以想一想,当初事发的时候你们三个都还是学生,即便真的要报复,你们也根本没有资格被排进名单。”
梅本苦笑,“我们确实不安,当初得知调查结果后我们私下里也有过不少议论,很多人觉得不可信,大家一致认为一定会有报复。我的家族是学校的几大股东之一,若那件事不是意外,多半会与我家有关。这几年双方关系不好,倒也算相安无事,可是这在我的看来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简单的说,我的确够资格上那份报复名单,所以,你的解释依然不足以说服我。”
“梅本,南区的学生有很多,我们重要,却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重要,我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在我看来,所谓的报复,最多是获取一些实际的好处而已,”他扶着悠人的手,轻轻推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除非他是无依社的成员。”
悠人没有抗拒,任由他推开光刃,“万一他是呢?”
亚萨的声音异常坚定,一字一顿,“你放心,我确定他不是。”
悠人抬起头,第一次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对方的眼睛里是一片风平浪静的大海,带着落日的余晖,宁静祥和得令人流连忘返。
他们的神情被站在前面的陈归看得一清二楚,“学长……”
掺杂了几许娇嗔的甜美女音自身后传来,盖过了陈归的声音,“哥!你们在外面磨蹭什么呢?汤都煮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