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途中,王永锋在早点摊子没看到浦建华的身影,脚下步子便加快几分,终于在怀里的油炸果子将冷未冷之时赶到老薛头的家里。
老人放下手中小药杵,让一旁的浦建华接着继续研磨,略一擦手接过油炸果子用力一咬,然后大口咀嚼着,不得不说七十多岁的老人家牙口保持的真好,看得还未吃早餐的王永锋直咽口水。
不多时,老人吃过油炸果子,从伙房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乳白色汤水,“去,把小武叫进来。”
小武正在院子里抱着一个浑圆的石球左右摇摆,脚下却跟扎了根一般丝毫不动摇,其余几人正百无聊赖的看着小武独自表演。
小武扔下手中的石球,砰地一声灰尘四散,着实把王永锋吓了一大跳。当他凑上前去想研究下这石球到底多沉重时,看着几兄弟眼里的戏谑,果断的放弃了这个想法,让几兄弟大声鬼叫起来。
跟出来的浦建华也笑着对王永锋说道,“据说这个是一百斤的,那面还有两个,一个六十斤,一个两百斤!”
王永锋咋舌道:“哪天小武要真抱着两百斤的石蛋子在这摆腰,可就真是壮观了,非得把人都吓傻了不可。”
“好像还得等两年,小武说他现在就能抱起来,但是脚扎不住。”
“还是循环渐进点好,也顺便等等我,要不我这当哥的压力确实太大。”
“对了,今天薛大爷一直跟在咱们身后,还挺惦记你的,刚才磨的那药末,也是往药酒里放的,说是更合你现在的身子。”
“还有,那碗汤,正宗的大骨头汤,我看那灶洞里的火都没断过,许是熬了一晚上的,还有里面那些各色的药材,真是用了心的。”
王永锋无言的点了点头,与小武进了屋子,浦建华知趣的留在外面与其他几兄弟继续聊天。
王永锋从老人手里接过熬了一整晚的大骨汤,小口的嘬着,汤里果然隐约看得到一些不知名的药材,耳边又传来老人的苍劲有力的声音。
“我多年所学驳杂,大体拿得出手的只有教给小武的角抵技,那是从我祖父‘官跤’那辈传下来的布库,后来我又将蒙古的厄鲁特,老毛子的桑搏杂糅其中,成就了这种风格粗犷却更为直接有效的角抵技,但是只有小武这种天赋异禀的身子骨才能学精学透。”
老人抿了一口酒,神色复杂的凝视着王永锋,“至于你,摔跤易学而难精,反而不美。我有歧黄之术,你可想得之?”
王永锋沉头静思,“男子汉大丈夫,当凭自身气力搏个未来。”
“胸中韬略文谋,不当得自身气力吗?”
“当得,但那非我想要,我只想用这双手撕扯一条活路。”
“也罢,我祖上传有一门驭马劲功夫,全因当年时局动荡,坏了我的根底,这门功夫尚存十之七八,不过已然够你受用,但这门本事取的是御马奔腾战场搏杀,百死无回之意,稍有不察便伤筋动骨难以收手,你可敢学?”
“与小武的摔跤哪个厉害?”
“小武的摔跤技根底虽在布库,但是诸家技法依然相融一体,加之他天赋异禀,大成之时,近身之下,神仙一流都要到地上滚上一滚;至于驭马劲擅于长击,集全身气力与一击之下,一击不中之下便难善了,本就是沙场血战的东西,技法难免偏重杀戮。两者不好比,也不可比。”
“我愿学。”
“一拜三叩,也止于此,若非我时日无多,定让你们周全大礼,悉心教导。”
王永锋与小武听得此话心里也是一阵悲怆,不过时下七十岁的老人当真罕见,已算是高寿,更别提身体还如此硬朗。
待喝完汤水,又将碗底的药材嚼碎咽下,王永锋走到门外按老人的嘱咐挖了两个浅坑,将两个青石条埋进去,铺了一层薄薄的细沙,便在上面扎起了马步,小武则在一旁继续抱着石球摆腰。
老人拿着一双百纳千层底布鞋示意王永锋换上,便围着王永锋踱步徐徐道来。
“马步是根基,驭马劲讲究的是力贯全身,祖宗上传下来的跳马,自有其道理在内,可惜了现在实在没有好马,又没有时日去调教,只能靠你自行领悟,在脑海里观想,身体随着马儿奔腾而起伏不定,在马腾起的瞬间聚力,在马从空下落的空隙内散力,马脚落地的瞬间再聚力,马的一起一落便是两次聚力散力,什么时候身体的气力聚散由心,便可在瞬间勃发出全身的气力。现在便是打根基的时候,根基打的好,日后以力导力,力贯全身便手到擒来。”
“你刚刚接触马步,脚踏实地很重要,虚浮的黄土难以聚力,什么时候能把青石条撤掉,虚土上脚也能抓起力气来,功夫便成了一半,不过那至少是两年之后的事情了,现在精心的体会脚下青石的厚重吧。”
“小武天赋异禀,六十斤的石蛋子抱了四个月便能搓团,当年我足足抱了九个月,这样下去,两年之后他可以去抱两百斤的蛋子了。不要指望着现在就跟他比,所有的功夫都是日积月累水磨出来的,坚持下去,才会有所成就。”
王永锋听着耳畔传来老人的声音,只感觉这声音越来越虚无缥缈,知道自己已经达到极限开始脱力了,努力的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脑海里浮现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那莫名亲切的女人便是母亲吗,还有那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孩便是姐姐吗,还有那半年来无数次出现梦里的父亲,王永锋此时只想投入他们的怀里,诉说着今天学校里发生的种种孩童间趣事,然后沉沉的睡去;忽的,眼前的面孔又变了,那是冷血无情婶婶,还有两个不断争吵的市侩叔叔,以及一张张充满恶意与嘲讽的脸庞,他蓦然惊醒,思绪回到现实,看着笑眯眯的师父,心里百味杂陈,却没有发现自己的腿颤抖的幅度减轻了很多。
秘制的骨头汤在王永锋身内悄然散发着药力,往昔他人投来的轻视目光也在无形之间支撑着他的脊梁,兄弟们心底默默的打气声仿佛也传进他的心底。
二十分钟之后老人便惊讶的挑起了眉头,却也没有说什么,第一次能迈出多大的步子,决定着他日后能走多远,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王永锋依然倔强的坚持着,仿佛要证明一些什么,老人也在王永锋视线的死角停下脚步,目露紧张的看着王永锋。
不知突破多少次自身极限的王永锋终于坚持不住的将要摔倒在地,老人垫步上前,用腿弯别住王永锋即将倒下的身体,拽着他后衣领一把将其拉起,又呵止紧张凑上前的几兄弟,“快,继续跑一圈,一坐下就前功尽弃了。”
浑浑噩噩的王永锋不知听懂没有,也不知是何种力量支撑着他慢慢的迈出抽动的双腿,用着几乎不能称之为跑的姿态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开始环绕。
小武摇着百斤的石蛋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所谓的天赋异禀,其中一种便叫作:大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