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白冷裳将深嵌在自己左肩的那个弹头取出。她这里没有麻药，所有痛苦都只能自己承受。她一声不吭，冷汗布满了苍白的脸颊。为减轻痛苦，她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忆着自己受伤时的情景，总感觉错过了什么细节。猛然，南田洋子抚上她左肩的那只手浮上心头，虽然她动作极快，使自己没有看清楚，但是她却记得，在南田洋子的手腕上，是一只黄铜手环。
白冷裳没有看清手环上刻的字，但是她猛然联想到了自己左手上的那个秘密。她坐不住了，加快速度处理好伤口，换了一身与此身无二的衣服，便按电铃叫人。游隼推开门，白冷裳将那套染了血的衣服递给她。“それとも以前と同様、燃やすか？（还是和以前一样，烧掉吗？）”游隼习惯性地问道。白冷裳默许，在游隼即将离开之际，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南田さんはどこに師事しますか？（南田洋子师从何处？）”“藤田芳政さん。上海に来た時、あなたは私たちが調査したことがあった。（藤田芳政先生。在刚来上海的时候，您就命我们调查过。）”游隼很奇怪白冷裳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その藤田芳政？（那藤田芳政呢？）”白冷裳一边收拾医用物品，一边追问。“というのは彼の父、藤の浩。（据说，是他的父亲藤田浩。）”游隼心下一颤，知道白冷裳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では、藤の浩？（那么，藤田浩呢？）”白冷裳渐渐起了疑心。这一切人物，都不能与那个黄铜手环扯上关系。“藤の浩は日本の有名な剣術大師、自ら一派をなす、そして1934年に亡くなった。彼の先生はだれですか。宫木阁の下で、何か問題があるのか？（藤田浩是日本有名的剑术大师，自成一派，并且1934年已经去世。我们无从得知他的老师是谁。宫木阁下，有什么问题么？）”游隼心里没有底，不得不字斟句酌地回答白冷裳的问题。“何もない、勝手に聞いてみて。あなたを。（没什么，随便问问。你下去吧。）”游隼对她的动机是不知情的，此时此刻，多说无益。“は。（是。）”门被轻轻合上。
白冷裳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借着淡淡的月光，她摘下了左手手套。金属的光泽与血肉已然合为一体，只是这个组合武器仍然可以看出是由一个黄铜手环演化而来。只是，她的黄铜手环已经嵌入皮肉，与她的身体长在了一起，密不可分。这是她的老师，中杉正先生的衣钵。其他徒弟，只能得到一个黄铜手环，只有获得他真传的那唯一一个传人，才有资格在经历了挫骨削皮的疼痛之后，获得这样的一件暗器。但是中杉正对白冷裳说的是——不到万般无奈，绝不轻易使用。是的，三支利箭，都被浸了毒，不要说扎入皮肤，哪怕只是碰了皮肤一下，此人就再无生还可能。不是没有解药，只是中杉正带着解药一起火葬，去了另一个世界，白冷裳也不知道解药究竟是什么。她的手环，角度造得恰到好处，只要戴上手套，她的左手是无论如何不会自己碰上箭头的，也不会伤人。一年多没有取下过这只手套了，此时看来，金属与血肉的结合仍然触目惊心，虽然优美，可是流露着微微的恐怖与血腥。她无奈地笑了笑，重新将左手置于那只黑天鹅绒手套之中，严密得无懈可击。拉上窗帘，她习惯于在沙发上靠一夜，那张华美的大床形同虚设。因为，她们这一行的人，时时刻刻都要保持高度的警惕与清醒，绝不能有昏昏沉沉的时刻。哪怕只是一秒。整整一夜，烛火未灭。
当然，这一夜没睡的不止白冷裳一人。明公馆内的烛火也是彻夜地摇曳生姿，似乎在无情地嗤笑明楼与阿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拙劣计划。从事这一行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像白冷裳这样的对手。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想要独自面对。毒鹰在上海，指间砂也在上海，他们不是不知道；但是白冷裳的行动打碎了他们的第一个幻梦之时，他们就再也没有求助这两位高手的打算。一切如果到了最紧急的时候，她们自己会出现，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强迫她们现身。明楼阴郁的脸色让人惴惴不安。这十个人，是不涉及组织力量的最后外援。无一生还，表示以后的所有行动，只要一有人牺牲，那就是无可挽回的重大损失。阿诚已经告诉了他一切。三个人的反击果断决绝，那十个人只打出唯一一枪，也只打中白冷裳的左肩，甚至没能将她逼去医院，她仿佛无事人一般，这一场刺杀没能改变她任何的计划与安排。确实，明楼自己心里也承认，这一次行动太草率，太鲁莽，只是妄图以人数的绝对优势一击致命，那么一旦失手，虽然不至于满盘皆输，但是也是连错了十步。“阿诚，以后对于白冷裳，你可能要委屈一下自己了。”明楼已经无可奈何，只得走出下下策。“大哥，此次行动是我的失误，只要能控制住白冷裳，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阿诚也无法可想。“像我和汪曼春那样，伺机而动，等待清除命令。”明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难度，而且需要你伪装自己的感情。”“像你和汪曼春那样？我不是做不到。可是，白冷裳那种人，从我与她初次交手我就感觉到，她可能已经没有感情，没有心，她，不能跟汪曼春相比。”阿诚沉吟几许。“没有感情，总得有个原因。这就是这个任务的难度，也是这个任务的突破口。——阿诚，拜托了。”明楼很少用这种语气和阿诚说话。阿诚心里忽然慌慌一跳，连忙应允下来。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人心也许总有软肋，可是先被触动软肋的，不是白冷裳，而是他自己。他机关算尽，却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对她动了情。
